第二章 重生

黑白分明的大宅院,青石板,朱紅柱,雕花欄杆刻著繁復的海棠花紋。剛下過一夜的雨,雨珠自芭蕉葉上滾著掉進地上的土裏。

桌上的紫金香爐做成精致的小獸模樣,吐出的香是水木香,在初秋的天聞起來分外清爽。

床上四角都掛了鑲著流蘇的香包,色澤鮮艷。柔軟的榻邊,兩個個子高高的丫鬟正在小心的為床上人扇扇子。

“天涼了掉水裏,發熱了可不得了。姑娘都睡了一天一夜,大夫說這會子該醒了,怎生沒動靜?”穿著青色衣服的丫鬟面上難掩焦慮。

“谷雨,都大半個時辰了,怎麽大夫還沒過來?”另一個紫衣丫鬟道。

“二太太那邊看的緊,這算是醜事,府裏都藏著掖著。”谷雨看了一眼床上人:“夫人和老爺都不在京城,大少爺也不在,老夫人又偏心東院的,白露和霜降去找大夫現在未回,莫不是被人攔住了。這是要把姑娘往絕路上逼啊!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話音剛落,便聽得床上的人發出一聲微弱的聲音。

“姑娘醒了!”紫衣丫鬟驚喜的叫了一聲,連忙跑到床邊,但見床上的少女揉了揉額頭,慢慢的坐起身來。

“驚蟄……”沈妙喃喃道。

“奴婢在呢,”紫衣丫鬟笑著握住沈妙的手:“姑娘可還覺得好些了?睡了一天一夜,眼看著熱退了卻不見醒,奴婢還尋思著再去找大夫一趟。”

“姑娘,要不要喝點水?”谷雨遞上一杯茶。

沈妙有些困惑的看著面前的兩人。

她有四個一等丫鬟,驚蟄谷雨,白露霜降,俱是聰慧靈敏的好丫頭。可惜到最後一個都沒能留下來。

谷雨在她當秦國人質時,為了保護她不被秦國太子羞辱,死在了秦國太子手中。白露和霜降,一個死在陪婉瑜和親的路上,一個死在和楣夫人爭寵的後宮。

至於驚蟄,生的最為貌美,當初為了幫傅修宜上位,拉攏權臣,驚蟄自甘為妾,以美色成為權臣俯首的一大理由,最後被權臣的妻子尋了個由頭杖責而死。

得知驚蟄死了之後,沈妙大哭一場,差點小產。

如今驚蟄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眉目依舊秀美如畫,谷雨笑盈盈的看著她,兩個丫鬟都是十四五歲的好年紀,讓沈妙一時恍惚。

片刻,她才苦笑著閉上眼睛:“這死前的幻覺,也太過真實。”

“姑娘在說什麽呢?”谷雨把茶杯放到一邊,伸手來摸沈妙的額頭:“莫不是燒糊塗了?”

摸在額頭上的手冰涼涼的,舒適而真實,沈妙猝然睜眼,目光陡然鋒利。她緩緩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那是一雙白嫩纖細的手,指甲修剪的整整齊齊,生的圓潤可愛,一看就是雙養尊處優的手。

那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在陪傅修宜處理朝事,審時度勢的時候已然磨的粗糲,她執筆一本一本的看賬本,在秦國被當成仆婦一樣的呼來喝去,在後宮為了傅明和婉瑜爭鬥,在冷宮漿洗衣衫,她的手生滿繭子,關節腫大黑瘦,哪裏是這樣嬌嬌的模樣?

“給我拿一面鏡子過來。”沈妙道。她的聲音還很虛弱,語氣卻堅定。

谷雨和驚蟄面面相覷,最後還是驚蟄去取了一面鏡子遞給沈妙。

銅鏡裏,少女臉兒圓圓,額頭飽滿,一雙大大的杏眼微微發紅,鼻頭圓潤,嘴巴小小。還是一張未脫稚氣的臉,說不上多美貌,卻勝在清新可愛,乖巧羞怯的模樣。

那是一張曾被皇家人盛贊“旺夫”之相的少女容顏。

沈妙手中的鏡子猝然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碎片的聲音擊打在她心中,掀起巨大的驚濤駭浪。

她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蒼天不負人,蒼天不負她!

她回來了!

谷雨和驚蟄嚇了一跳,谷雨忙去撿地上的碎片,焦急道:“姑娘仔細莫紮了腳。”

“姑娘怎麽哭了?”驚蟄拿著帕子給沈妙擦臉,卻見沈妙神情詭異,似哭似笑,嘴裏喃喃道:“我回來了……”

她一把抓住驚蟄:“現在是多少年?”

驚蟄有些害怕,卻還是老老實實回答:“明齊六十八年。姑娘是怎麽了?覺得身子不舒服麽?”

“明齊六十八年,明齊六十八年……”沈妙瞪大眼睛,明齊六十八年,她十四歲那年,是她遇到傅修宜,癡戀傅修宜,甚至向父親逼嫁,請求嫁給傅修宜的那一年!

而現在……她的耳中響起谷雨的話:“姑娘莫要嚇奴婢們,這才將將退了熱,莫不是神智有些不清楚,大姑娘也實在太狠了,這不是要了姑娘的命嘛……”

沈妙上輩子大多時間都跟在傅修宜身邊為他奔走,在沈府的日子過的卻是毫無滋味。這件事她卻記得清楚,和傅修宜有關的每件事她都記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