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明白

議論還在繼續,台上的校驗官已經將畫好的畫卷展示給眾人觀看,以示結果公平。

範柳兒和趙嫣的畫是一個路子,皆是花園秋菊盛開景色,平心而論,倒也美麗,只是太過意境平庸罷了,自然得了後面的名次。

秦青則是畫了“紅仙子”一大朵菊花,這大約是她熟悉的一種菊,畫卷中只單單描繪了這一枝菊花,纖毫畢現,栩栩如生。她也算是另辟蹊徑,完全跑開了意境意趣之說,只大大咧咧的展現了自己的畫工。一株“紅仙子”躍然紙上,實在是美得很。但校驗不單單只是考畫技,還要考畫意的,是以這朵菊花再美,終究也不過是第三。

很快的,便到了沈玥的那一幅。沈玥咬著嘴唇端坐在陳若秋身邊,面上勉強維持著笑意,只是拳頭卻捏的緊緊的。放在往常,她這時定是笑的雲淡風輕,接受著眾人誠心的贊譽和羨慕。可如今,這個“二乙”,卻像是一個深刻的諷刺,讓她覺得眾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嘲諷和譏笑。

沈玥畫的是殘菊。風雨瑟瑟,院中菊花花瓣也掉了許多,然而零星的花瓣卻還是牢牢地依附於枝幹之上,挺得筆直,仿佛極有氣節的大人物。而旁邊還提了兩句詩:“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這幅畫卷也算是立意高遠了,一般來說,由畫及人,畫中殘菊品質高潔,作畫之人必然也能看出是正直高遠的品性。主考的校驗官最愛的便是這樣有才華又有品格之人,若是沈玥這一副都不能拿到“一甲”,實在是無法想象沈妙究竟是畫了什麽。

“畫的這般好?怎麽竟然是二乙?”白薇“呀”了一聲:“我真是弄不明白。”

陳若秋也不得其解,起初她以為是沈玥今日有些緊張,是以走岔了路。誰知道這畫一拿出來,她便知道自己女兒並未做錯,與往年的校驗一樣,的確是當之無愧的一甲。可怎麽就是另一個結果?

任婉雲有些幸災樂禍,沈玥才學出眾,校驗上處處壓沈清一頭,眼看著這次沈玥吃癟,雖然沈妙奪得第一也讓她不悅,不過既然與她無關。,她都是樂於看熱鬧的。

台上的校驗官令兩小童展開畫卷,喧嘩聲戛然而止。

畫紙很大,而沈妙的這幅畫卻又留白太多,她本是畫技並不出眾。所以只洋洋灑灑的畫了大概的遠景,卻意外的有了一種波瀾壯闊的大氣。

而畫卷之上,黃沙漫漫,一輪斜陽血色噴薄,一柄斷劍立在黃土之中,劍下一捧白菊。

這裏頭,菊花似乎只是個點綴,那麽一小點兒,甚至連花瓣經絡也看不大出來。可在這畫中便如畫龍點睛的一筆,蒼涼淒清之感噴薄欲出。

在場的人都是靜了一瞬。隔著紙筆,卻似乎能感受到其中的蒼涼和悲慘,無能為力的掙紮。

那是戰爭。

陳若秋和沈玥同時顫了一顫,看清楚了那畫卷上究竟畫的是什麽之後,她們便知道,這一場,斷然沒有翻盤的可能。

不錯,沈玥的確是意趣高雅,風骨不流於艷俗,能照顧到品性和高潔。可沈妙這一幅畫卷,根本就跳脫了“人”這個自身,若說沈玥是借菊詠人,沈妙就在借花言志。單獨的人的情感怎麽能與戰爭的殘酷相比呢?

難怪方才那些校驗官要爭執不休,遲遲不肯下結論。怕也是沒想到這麽一副大氣磅礴的畫卷,居然是出自草包沈妙之手吧。

主考的校驗官,內閣大學士鐘子期道:“學生沈妙,你且上來說說,何以做這幅畫卷。”

每個得“一甲”的學生都要講述對於拔得頭籌之事的感悟。然而今日卻讓沈妙來說作畫的原因,自然是因為,眾人皆是不相信她能做出這幅畫,怕是從哪裏聽來的主意。

沈清笑了笑,低聲對一邊的易佩蘭道:“這下可要露餡了。”

“可這真的不是她畫的麽?”易佩蘭有些疑惑:“方才咱們也都瞧見了,她可是自己親自一筆一筆畫的。”

“那畫技便又不出眾,畫意麽,誰知道是不是有人指點。”沈清不屑的看向正往台上走的沈妙:“與她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我還不知道她會什麽。鐘學士這下讓她說作畫原因,想來她也是說不出來的,只怕又要臉面全失了。”

易佩蘭聞言便也笑了:“我便說嘛,哪有這麽快就成才女的說法。只怕是為了吸引那位——”她目光曖昧的往男眷席中定王那邊一掃:“請了高人指點,沈妙也算是為了他殫精竭慮了。”

沈清面色僵了僵,壓抑住心中的不快,道:“且看看吧。”

台上,沈妙安靜的瞧著展開的卷軸。她慢慢的伸出手,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撫過畫卷。

“之所以作這幅畫卷,不過是因為聽我父親說過,每年戰場上,多少英雄兒郎馬革裹屍,身隕黃沙。而路途遙遠,只能將他們掩埋在戰場之上,那時候,西北沙漠,北疆草原,皆是沒有菊花的。菊花盛開在溫暖的南方,盛開在繁華的定京,這裏歌舞升平,吃穿不愁,卻是以邊關將士的生命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