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程季安坐在車裏, 心情有些復雜。剛才的電話裏, 母親告訴她她剛從國外回來正在華都機場,想來看看她,希望她能過去接她。

這是始料未及的事,前段時間打電話給父親時確實被告知她和舅媽一起去了國外旅遊,可是沒想到她會在現在回來,並且降落在了華都。

她跟母親已經很久沒有聯絡了, 事實上自從她嫁入紀家, 她跟家中就已經很少聯系, 他們很少打電話給她, 她也只是偶爾打電話回去,像是當初的事產生了隔閡,他們變得疏離又客氣。

而在這兩年間, 他們也從未來過華都。

父親是愧對於她,母親則是達成了心中所願也就罷了手。她說過:我知道紀家門第高, 所以你只要嫁過去就好了, 我們不會打擾你, 你也不用管我們,好好過好自己的就行了。

後來這兩年間, 她當真沒來找過她,甚至電話都沒打, 身邊的親戚想要找她也全被她攔下。

她滿足了自己的欲-望,便再無欲無求。

可是縱使這樣,那年的逼迫依然還是籠在她心頭的一層陰霾, 每每想起,都像噩夢一樣。

那一年,她不願嫁,母親歇斯底裏,以死相逼。她站在陽台上,說你要是不願意,我就跳下去。

她知道她的根源,出身在家境較好的家庭,從小心高氣傲,看中父親的才識後不顧家中的阻攔義無反顧的嫁給了他。她覺得父親一定能做出一番事業讓他們刮目相看的,事實上一開始的那幾年父親也確實做得不錯,端著鐵飯碗,所有人見著都要客客氣氣。只是好景不長,隨著時代的變遷,市場經濟時代到來,很多人都做著生意發了財,而父親依然待在原有的企業中,端著他的鐵飯碗,不上不下,不進不退。

看著身邊人的生活都超過了自己,母親的心理不平衡了,也攛掇著父親下海。只是父親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別人賺得盆滿缽盈,他卻只能維持著生計。最後無奈,只能重操舊業回到了原有的單位。

那兩年,母親整個人都變了,別人越來越好,她越來越壞,她便日日經受著折磨。偏偏,那個時候的社會風氣也有了變化,攀比炫耀之風開始露頭。家族中也不乏這樣的人,姑媽嫁了個好人家,夫家生意蒸蒸日上,她每每回來都要炫耀一番;身邊的小姐妹同樣如此,雖是無意,言語裏也全是刺激。

母親變得抑郁,偏執,無力改變,便只能對她嚴格的要求起來,仿佛她身上得不到的她就寄希望於她能全部得到。

所以到後來,當紀家提出結親時,她仿佛看到了整個人生的希望。她勸說她,一定要嫁,嫁了就再不用看她們的冷眼,嫁了就再不用受她們的嘲笑,嫁了她的人生就能整個改變。她哭著求著不願嫁,可她只是不聽,到最後仿佛多年的積壓終於崩潰,她逼著她,威脅著她,哪怕用上自己的生命,只為了讓她低頭認下。

那時候,她真的跟瘋了一樣。

可是她終究是疼過她的,在她小的時候,她親手為她做著小裙子,親自陪她玩耍;等她上學了,寄宿了,她還時不時給她煲了湯大老遠送來,就怕她缺了營養;再等她大一點,兩個人一起逛街的時候,有輛車闖了紅燈,她甚至還不顧自己的危險推開了她,自己受到了骨折……

所以,當她瀕臨崩潰,反過來求她的時候,她便只能答應。

她知道她是驕傲的,也是虛榮的,甚至還是自私的,可是她沒有辦法。

她能做的只是成全。

只是那種隔閡到底種下了,她忘不了她破口大罵的模樣,也忘不了她失控著讓她去死的模樣。

所以這兩年,母親未曾聯系過她,她也從未聯系過她,維系她們之間的紐帶只是一個父親。她偶爾有事回去,也是待一天就走,跟他們很少話。那一年,父親面對母親的崩潰無法阻攔,便也只能跟著勸說她。

所以,因為這些噩夢,她到現在都沒有告訴他們她和紀崇均已經離婚的事。

她憑借她的高嫁揚眉吐氣了一把,她不知道一旦告訴她們離婚的事,又會引起怎樣的風波,她是否又會歇斯底裏,是否又會破口大罵。她粉碎了她的美好幻象,她真的不知道她又會變成怎樣。

就像現在她不知道母親為什麽會來,或許又是虛榮心作祟,或許就是想帶著舅媽看看她今日的榮光。

她也可以將她們帶至翠湖別墅再將這件事隱瞞下去,可是她並不願意這麽做。

有些事情,終究是要面對的。

窗外車水馬龍,一片繁華,程季安看著,眼中卻只流露出了蒼茫。

……

機場內的咖啡廳裏,兩個五十來歲的婦人相對坐著,一個清瘦,一個圓潤,保養的都不錯,穿著也甚是講究。只是兩個人的神色卻絲毫沒有剛剛旅遊回國的欣喜,空氣也只是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