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2/2頁)

收銀員好心建議:“要不然您先把自己的圍巾披上吧?我去給您拿。”

“別碰!”馮瑞雪脫口說,她大概不打算再忍耐下去了,臉上的厭惡不加遮掩地暴露出來,“你們這的衣服臟死了!”

收銀員的臉漲成了一顆西紅柿。

馮瑞雪不想再給任何人面子了,火藥味十地說:“我自己帶了化妝品,不用你們的東西。”

她說完,拿出自己那個小小的手袋,從裏面取出個化妝包,斜了江曉媛一眼,不客氣地問:“你會用嗎?”

以江曉媛的性格,聽了這句挑釁,本來非要暴跳如雷不可,可是她沒有。

因為當她走近馮瑞雪的時候,江曉媛注意到了方才沒看清楚的一些東西——比如馮瑞雪那看似高大上的名牌化妝包,實際上是某個化妝品專櫃的贈品,隨便買根眉筆都送的。還有馮瑞雪那看起來值錢得嚇人的鑲鉆表,機芯什麽的江曉媛不懂,但她一眼看出來表盤上十二個鐘點刻度上鑲的彩寶是不對的,正版的表是順時針方向以從正紅開始,以彩虹的色彩過渡排列的,馮小姐這塊排得裏出外進,表盤正上方商標還比正版多了一個微微翹起來的尾巴,像一個藏藏掖掖的嘲諷。

馮瑞雪這一身閃閃發光的名牌,除了相對便宜的圍巾以外,居然沒一樣是真的。

一瞬間,江曉媛對她的怨憤忽然就煙消雲散了,只是隨意清點了一下馮瑞雪包裏的化妝品,平靜地說:“好的。”

說著,江曉媛又拿起了馮瑞雪的唇膏,打開看了看:“顏色有點亮,我看您嘴唇比較薄,比較適合踏實一點的啞光唇膏,店裏有一支,不介意的話我用棉簽給您上色。”

馮瑞雪瞪了她一會,見江曉媛毫無反應,只好氣憤地作罷。

江曉媛一摸到化妝品就如魚得水,她完全將馮瑞雪當成一個大號的人偶娃娃,目光始終集中在她臉上某一個部位,根本不和馮瑞雪對視。

另一個時空中的馮瑞雪當時問過她“為什麽需要那麽多的優越感才能活下去呢”,現在,這個時空中的馮瑞雪用高高在上的態度與一身的假名牌給了她答案——

因為心裏知道自己並不脫穎而出,心裏明白自己是個怎樣的貨色,所以貪得無厭地從方方面面尋覓著無止無休的優越感,給自己和他人造成一種“我和你們不是同一種人”的假象,以掩蓋對自己庸常與無能的恐懼。

“真是太可悲了。”江曉媛憐憫地端起馮瑞雪的臉,用棉簽細細地從她雙唇縫隙裏將濃墨重彩的唇膏往外拖曳蔓延,像是一絲不苟地描繪著一朵烈火中盛開的花,她想,“咱們兩個傻逼。”

江曉媛拿出了自己十二分的本領,給馮瑞雪做了個無懈可擊的妝面,同時將她的頭發放下來,輕車熟路地拉過定型水,展示了她在美發店裏進修出的新本領。

腦袋頂快要碰到房梁的攝影師在一邊看著,熱淚盈眶地直感謝上蒼,感覺自己算是撞大運了——哪怕他是個糙漢子外行,也看得出江曉媛比他們店裏那位老佛爺化妝師水平高多了,她好像熟悉自己的臉一樣熟悉這位客人的臉,最大限度地去粗取精,反襯得那身蚊帳一樣的破婚紗越發不上档次起來。

馮瑞雪也沒想到這光著臉不修邊幅的化妝師這麽出神入化,她盯著鏡子呆愣了很久,轉臉問江曉媛:“你從哪學的化妝?”

江曉媛一邊擦手一邊頭也不擡地回答:“野路子。”

馮瑞雪細細地打量她片刻,忽然遲疑地問:“我是不是……在什麽地方見過你?總覺得有點眼熟。”

這話一說完,她自己也感覺到不對勁,連忙補了一句:“不,我沒別的意思。”

江曉媛笑了笑,沒吭聲,三下五除二搞定了霍柏宇的面妝,看著那蹩腳的攝影師殷勤地把他們倆請到攝影間。

江曉媛坐在空調和陽光下,隨手翻著一看就很假很廉價的樣片,等著做下一組造型,同是想起了自己已經遺忘的青春期時光。

留學前選學校和專業,她爸問她將來想學點什麽,她毫不猶豫地脫口說:“學藝術。”

可惜最終學無所成,她只成了個熱愛穿衣化妝的紈絝。

如今浮華盡去,她在漫長的沉澱後回顧起自己掠影似的一段生命,卻已經不可能再追憶了。

她還欠祁連四千多塊錢,在一家美發店裏耐著性子做著她無比厭煩的工作,偶爾被拉到對面影樓裏當外援,就算是生活的調劑了。

等她攢夠買冬裝的錢,想必也該開春了。

藝術是什麽東西,跟她有半毛錢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