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2/3頁)

平時在街上遇到這樣的人,江曉媛一定是有多遠躲多遠,然而此時她在這大宅子光可鑒物的地板上站定的時候,心裏奇異地充滿了某種篤定。

她想,世界上的人無論做好事還是做壞事,大體分為兩種,一種是遇到事的時候站出來想辦法、承擔風險與責任的人,另一種則是服從第一種人,為第一種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或是幹脆什麽用也沒有,全心全意依賴前者的人。

江曉媛一直充當第二種人。

她在理發店的時候聽陳老板的,現在又全然受蔣老板指揮。

她習慣於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先詢問別人的意思,再觀察別人是怎麽做的,剛開始,她學習陳方舟,從陳老板身上學到了他特有的油滑與處世之道,學了個似懂非懂,後來又開始模仿蔣博,瞄著他的樣子隨時讓自己顯得遊刃有余,學著他時髦漂亮、趾高氣揚,蔣老師教她再廉價也要有範兒,她就將他的話奉為圭臬,一絲不苟地執行到如今。

好像這樣就不至於出錯被嗤笑,顯得她更能適應環境。

而終有一天,她發現,如果她總是盯著別人,總是追隨著別人的腳步,就像是列隊方陣齊步走那樣,永遠不可能超過別人所在的平面。

終有一天,她發現她用來對齊、校準自己人生航路的人,也只是個凡胎肉體,甚至背負更多,比她想象得還要無能為力。

她失去了指導,只好自己挺直腰杆,自力更生地做起了第一種人。

江曉媛攏了攏耳邊的碎發,得體又不諂媚地跟範女士打了招呼:“您好,請問您就是這次的客戶嗎?”

“坐,”範女士和顏悅色地指著她對面的小沙發,“小姑娘坐那裏。”

江曉媛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但是隨她去,優雅地在小沙發上坐了下來,從工具箱最上層摸出一個牛皮本:“能說說您的要求嗎?”

範女士沒有回答她的話,意味不明地注視了江曉媛一眼,她問:“你和蔣博,是什麽關系?”

江曉媛不動聲色地回答:“我以前是蔣老師的助教。”

範女士不依不饒:“以前是助教,那現在呢?”

江曉媛:“現階段還沒找到新工作,只好通過老師接一些私活,要說的話,算前助教。”

範女士伸手掩住嘴唇,嘰嘰咕咕地笑起來:“‘前助教’像什麽話?”

“確實,”江曉媛回答,“微博認證恐怕是通不過,沒辦法,我就有身份證,沒有身份——您對造型有什麽要求?”

範女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從懷裏摸出一張支票。

江曉媛莫名地有點激動,腰部在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挺直了一下,等著上演期待已久的“離開我兒子”戲碼。

“我晚間和朋友有個聚會,”範女士保持著端正的坐姿,龍飛鳳舞一通,把支票撕下來遞給江曉媛,“我聽說蔣博接一個日常的私活,基本就是這個價,你看可以嗎?”

這話是扯淡,如果沒有私人關系,蔣老師的市場價不是一般人負擔得起的,誰也不沒事花那麽大的價錢化日常妝,再說蔣老師也不肯接這麽低端的活,所以他跟本沒有標價。

江曉媛定睛一看,悄悄挺直的腰又不動聲色地塌陷了下去——支票本上寫了一千元整。

現在她相信了,這位範女士確乎是有病。

範女士:“怎麽,少了?”

江曉媛誠懇地說:“不少,能給現金就更好了。”

範女士回頭看了一眼二樓,江曉媛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挑高的客廳能看見二樓的臥室,一間屋門緊閉,閉得欲蓋彌彰。

江曉媛心裏暗嘆了口氣,十分不能理解——蔣博再怎麽單薄,也是個接近一米八的男人,按理也是能扛著桶裝水上五樓的,怎麽會被範女士這樣的老太太關在“長著萵苣的閣樓”上?

這時,範女士開了口:“先給我做個指甲吧,美甲會嗎?”

江曉媛翻出指甲工具,一聲不吭地拉過她那雙養尊處優的手,聚精會神地工作起來,預感她要上重頭戲。

果然——

“咱們說實話吧,”範女士坐得筆直,目光居高臨下地落到江曉媛的頭臉上,灑下一片聖光普照的慈悲,配上她獨特的眼神,整個人像一尊邪教組織原創的菩薩,“我知道你現在在替蔣博那孩子工作,我是他媽媽,今天其實是我把你約過來的。”

江曉媛覺得自己這時要是再故作驚訝就顯得太假了,她也懶得逢場作戲,聞言不動聲色地給範女士做著基本護理。

範女士:“我聽說你們在籌備一個什麽工作室?有這件事嗎?”

江曉媛笑了一下:“您這不是都知道了嗎?”

範女士聽了,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地嘆了口氣,嘆得一波三折,見江曉媛反應平平,又加重語氣,重新嘆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