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千絲亂

再說這邊,澹衫豈能讓姑娘跟她擠在一處,床榻讓給宋瑜睡,她就在外頭矮榻上將就一宿。

夜裏,澹衫仿佛聽見嘩啦水聲,她還當是自己耳鳴聽錯了,翻身復又睡去。第二天醒來她渾身酸疼,矮榻又窄又硬,她脖子都沒法動彈了。薄羅連忙將她從矮榻上撈起來,扶著她左看右看:“澹衫姐該不是落枕了?”

澹衫擺了擺手,示意不要緊:“去看姑娘醒了沒。”

昨夜睡得昏昏沉沉,處於半夢半醒狀態間,她一直在留意偏房內情況。自始至終都沒發出半點聲音,大抵是哭累了,宋瑜睡得很沉。

檻窗透出薄薄曦光,窗外兩只鳥兒鳴唱,喳喳作響,稍有聲響便張開翅膀飛走了。潤白光芒照在床榻人兒上,粉雕玉琢的臉蛋籠罩在一層光暈中,蒙眬不清。宋瑜早已清醒,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床頂,眼睛很有些幹澀酸痛,她昨晚是哭著入睡的。

此刻,宋瑜心頭依舊堵得很,薄羅輕聲道:“姑娘可要起床?廚房做了您喜愛吃的水晶餃子,擱涼了便不好吃了。”

宋瑜黝黑瞳仁轉了轉,落在薄羅堆滿笑意的臉上,她慢慢坐起身:“是我愛吃的蝦仁餡兒嗎?”

無論她再怎麽難過,都抵不過餓肚子事大。昨夜為了跟霍川置氣,滿滿一桌子飯菜她動都沒動,餓了一宿,此刻她早已經扛不住。宋瑜剛一坐在銅鏡前邊驚呆了,漂亮的眼睛腫得老高,裏面還有血絲,她何曾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候。

“快拿冰塊來!”她最愛美的,豈能容忍自己這副模樣見人,當即,她顧不得其他,先挽救雙眼要緊。

薄羅給她戴上最後一支碧玉簪,轉身吩咐其他丫鬟去取帕子和冰塊,然後對宋瑜道:“姑娘別著急,一定能消腫的。”

不多時丫鬟捧著冰塊前來,拿帕子兜著。宋瑜老老實實地躺在榻上,冰袋整個貼在她雙目上,冰冷得人渾身一哆嗦。雖是盛夏,但清早仍有幾分涼意,她只覺呼出的氣息都是冰冷的。末了實在承受不住,又讓丫鬟準備熟雞蛋,她剝殼之後在眼眶來回滾動。如此折騰大半個時辰,眼睛上的腫脹總算有所好轉。

梳洗打扮一番之後,宋瑜又讓人抱來了糖雪球,她將雞蛋黃捏碎喂給糖雪球,摸著它越來越長的背毛感慨道:“我日後再也不哭了,受苦的還是自己。”

糖雪球聽不懂她說話,倒是吃得十分悠然自得。宋瑜喂養的兩只動物,真是一個比一個難伺候。糖雪球不足月時,羊奶吃習慣了,此刻仍舊斷不掉。糯米團子圓圓滾滾,只吃時令蔬菜,稍微不新鮮的碰都不碰,而且堅決不吃胡蘿蔔。

這是誰慣的臭毛病!宋瑜憤憤然碰了碰它的耳朵,噘嘴抱怨道:“你們要對我好一些,可不能欺騙我。”

原來還在為昨天的事耿耿於懷,究竟該說她心眼兒小,還是原則堅定?夫妻間的忠誠與信任就是她的底線,昨晚霍川無意觸犯了這些,一時之間,宋瑜自然不能原諒。霍川雖然解釋了,自己是不得已而為之,但總歸是處理得不妥當。

他為何不立即告訴她,自己不能準時回家,為何不讓人知會一聲?甚至為什麽不能提前跟自己說,他一定要陪著六王去青樓楚館議事?宋瑜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兒,某些方面,這姑娘真個執拗得很。

宋瑜喂完貓後起身,被面前一聲不響的人嚇一大跳,她連連後退數步險些驚叫出聲。

霍川扶著門框立在門外,面無表情道:“你可以哭,只在我面前哭。”

他將她方才的話都聽進去了,宋瑜臉上陡然變得不自在起來,她別開視線硬聲道:“我不哭。”

霍川不願與她在這話題上做糾纏,他往前走了兩步,沒有任何人幫他引路,他一步步走得極為緩慢:“我昨晚說了,去平康坊非我所願。三妹,你究竟在氣什麽?”

室內氣氛微妙,送霍川來這裏的丫鬟僵在門外,舉步躊躇,不敢上前。

宋瑜惱他腦子愚笨,平日裏瞧著挺聰明的人,這種時候竟然不知她為何生氣!她氣鼓鼓的,一把拍開他伸來的手:“平康坊好玩嗎?姑娘漂不漂亮,有我好看嗎?”

霍川淡淡地道:“三妹,我看不到。”

宋瑜猛地一噎,對上他黑黝黝毫無神采的雙目,不知為何心中發虛。她強迫自己不能心軟,癟癟嘴哦一聲:“那一定很香。”

“沒有。”霍川搖搖頭,嘴角噙笑,“彼時我心裏想著你,沒有注意旁人如何。”

擱在幾個月前,要他說這樣一句情話像要他的命一樣。他一定想不到,幾個月後翻天覆地的變化,讓他能把甜言蜜語信手拈來。不是他變得多麽滑頭,而是對象是她,所有的話語脫口而出,全是他的心裏話。

宋瑜不相信,男人花天酒地的時候,哪裏還記得你是何模樣?她從霍川身旁繞過,留下一句波瀾不驚的話:“我不喜歡你拿我跟那些人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