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張的單戀(第2/6頁)

張家田這麽說,完全就是話趕話,他想橫豎葉春好吃不了苦,終究還是要投入自己的懷抱。說完這句話,他回家就開始拾掇起了屋子。爹娘留下來的這所小院子被他們兄弟住了幾年,住得僅比馬圈好上些許,無論如何也迎接不了美人,所以他悄悄找來裱糊匠,先把四壁和天棚糊了個雪白。

然而就在他買來新棉花,要雇隔壁的老婆子給葉春好絮棉被時,消息傳來:葉春好居然真找到了一份差事!

她到雷督理府裏,給雷督理的三姨太太當家庭教師去了!

做家庭教師,管吃管住,一個月二十塊錢的薪水,是好老媽子的兩三倍。這倒也罷了,問題在於“督理府”三個字——葉春好若是住進了督理府,那麽他張家田一介草民,可怎麽進去瞧她呢?

張家田坐在家裏,守著二十斤新棉花,傻了眼。

借酒消愁地過了小半個月,張家田漸漸看不起自己了:為了個小娘們兒要死要活,真他媽的不是男子漢!

為了恢復自己男子漢的身份,他剃頭刮臉洗了個澡,重新上街見了天日。他這樣的野小子,身邊兄弟最多,從來不缺玩伴,然而今天他自覺著臊眉耷眼,不由自主地就要貼著墻邊走,生怕讓人瞧了去。小兄弟們都知道他看上了葉家大小姐,還都知道他這回得了機會,十有八九是要美夢成真、把那落了難的葉美人兒娶回家裏。可是誰知道葉美人兒那麽要強呢?誰又能想到這年頭的大姑娘念了書,居然也能憑著學問掙飯吃呢?

說來說去,都是無解。他溜達進了天橋附近的一家茶館裏,想著閑坐一陣,打發光陰,哪知道茶館裏的說書先生開了腔,講的竟又是男歡女愛的紅塵故事。他不想聽,可架不住字字句句往他耳朵裏鉆,說書先生一提秋香,他就想起春好,像中了邪一樣,滿腦子都是春好,只有春好。

忽然間地,他心一動,一個念頭浮了上來:“我怎麽就不能學學唐伯虎呢?”

唐伯虎能為了秋香進華府,自己當然也能為了春好進雷府。若是實在進不去,那沒辦法,只好再想新主意;只要是有希望進,那自己就必得試一試!

進去之後,首先就要想法子把春好這份差事攪黃。那姨太太雖然是個女人,不能把春好怎麽樣,但雷府裏還有個身為男性的督理大人呢!

雷督理的大號叫什麽,他說不上來,這些年來連番打仗,勝者為王,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這個將軍那個司令的尊姓大名,簡直記不過來。但張家田可以確定兩點:第一,這雷督理沒死,此刻確實是個活督理;第二,雷督理好像是一點也不老。

換言之,督理可能看上春好,春好也可能看上督理。

這麽一想,張家田就徹底坐不住了。事不宜遲,他得想法子去!

(二)

張家田有個兄弟名叫侯三,侯三的四姑原來是在闊人家做奶媽子的,認得許多同行。於是張家田給侯四姑送了四斤槽子糕和兩簍上等水果,侯四姑便把他介紹給了雷府的李管家——該管家在當年還不是管家時,曾與侯四姑有過一段露水情緣,到了如今,人老心不老,二人偶然見了面,還要眉來眼去地傳情。

雷府的門房正好缺個聽差,侯四姑不來說情,那李管家也打算要出去雇個小子,侯四姑發了話,他樂得答應,做個人情。及至見了張家田本人,李管家反倒猶豫起來——他只是想添個小廝在門口,平時掃掃院子跑跑腿。讓眼前這個儀表堂堂的大小夥子幹這種雜活兒,怎麽看都是埋沒了他。

“好。”他沉吟著說,“你先幹著,將來……”

沒有後文,因為他不了解張家田的本性,所以不敢貿然地許大願。張家田別有居心,也沒打算在雷府出人頭地,所以對著李管家笑了又笑,他裝傻充愣地也沒說什麽。按照李管家的指示,他這天清晨在雷府大門內的長板凳上一坐,等著聽候差遣。

坐了半個時辰,他坐不住了,溜達到門外東張西望,又仔細端詳這雷府大門的氣派模樣。雷府門前是一片平整的開闊地,紅漆門柱,紅漆大門,門外左右各有一座門房,清晨陽光照射著那高墻頭上的碧綠琉璃瓦,照出了上方一片星星點點的輝煌。大門開著一扇閉著一扇,兩旁站著荷槍實彈的衛兵,衛兵像假人似的,紋絲不動,莫說表情,連眼珠子都不轉。張家田不是個鄉巴佬,可若不是這大門內的葉春好勾了他的魂魄,他也絕沒有膽量站到這樣的兩扇大門前。眼角余光瞄著那兩個衛兵,他心裏還是有些惴惴的,因為都知道大兵有槍,敢殺人。他平時在街上打架鬥毆,誰都不怕,唯獨不愛招惹大兵,就是怕吃槍子兒。

“當大官是好。”他想,“光是大門口的這份威風,就夠嚇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