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可惜了(第2/7頁)

她右手提著一個小皮包,左手摸了摸頭發,撣了撣衣襟,自覺著是很利落了,這才摁響了電鈴。公館樓內很快就出來了一名中國老媽子,扯著大嗓門問道:“誰呀?”

葉春好站在大門外,且不回答,等老媽子走進了,她才斯斯文文地答道:“我是密斯馮的朋友,剛到天津,特地來拜訪她的。”

那老媽子上下將葉春好打量了一番,看她純粹就是個好人家的女孩兒,且稱自家小姐為“密斯馮”,可見她們大概是早就認識。打開大門請葉春好進了來,老媽子一點都沒懷疑,領著她就進了樓內客廳裏,又道:“您請坐坐,我這就叫我們小姐來。”

葉春好坐在馮家的客廳裏,只見廳內雖然陳設豪華,但是不知怎麽搞的,光線暗淡,壁爐台旁立著一尊維納斯雕像,雪白得像個鬼。

就在這時,一個披著曳地長衣的蓬頭女子,走了進來。

葉春好連忙站了起來,就見這女子的長衣其實是一件睡袍,睡袍松松垮垮地系了,越發顯得她腰肢瘦削,細可折斷;再往上看,她發現自己即便是這時候來,還是來早了,因為對方那滿頭鬈發蓬得一個頭有兩個大,明顯是還沒有梳洗過,這麽一大團鬈發簇擁著一張巴掌大的面孔,越發顯得臉小。這張蒼白的小臉上,有著漆黑的眉毛和空落落的大眼,睫毛濃濃地翻翹著,襯得她那綠眼珠子顏色淺淡,像是假的。

葉春好一眼不眨地緊盯著她看,她見了葉春好,則是一怔,開口問道:“你是誰?”

她那精致的面孔,像是洋娃娃長大了的模樣,可聲音卻粗啞,是個老煙槍的喉嚨,聽得葉春好一驚:“請問,您是馮女士吧?”

瑪麗馮把兩只手插進睡袍口袋裏,重問了一遍:“你是誰?”

葉春好答道:“我姓葉,名叫葉春好。是省公署秘書處的一名秘書——”

她只說到這裏,瑪麗馮就全明白了:“哦,雷一鳴派你來的?”

葉春好連忙搖頭微笑:“不是的,是我自己想來的。實不相瞞,馮女士和雷大帥離婚一事,是我近來進入秘書處之後,才得知的。馮女士這邊,和雷大帥那邊,先是互相僵持,後是矛盾激化,眼看就要造成兩敗俱傷的局面,我自己想著,繼續這樣鬥爭下去,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所以就私自地跑了來,想和馮女士商量個法子——您放心,雖然我只是個小人物,但大帥那邊的林子楓秘書,對我還是信任的,他肯讓我來,也是衷心希望我能和您好好地談一談。”

瑪麗馮聽了這話,面無表情:“林子楓?這小子還沒死?”

然後她一轉身,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轉身之際,葉春好看見她那絲綢睡袍上染著幾塊黑褐色的幹涸血跡,從位置判斷,似乎是經血。

瑪麗馮一屁股坐下去,伸手從茶幾上的煙筒子裏取出了一根香煙,那手簡直就是指骨上面繃著一層薄皮,腕子也枯瘦得如同細枝。用這樣爪子似的手把香煙送入口中,她熟練地拿起火柴劃火點煙,棱角分明的蒼白嘴唇圓圓地嘬起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長長地向外呼氣,看著正是“七竅生煙”。

噴雲吐霧地望著葉春好,瑪麗馮冷笑一聲:“雷一鳴現在花樣翻新,又玩起女秘書來了?”

葉春好並不爭辯,只說:“現在,您與大帥兩邊的態度,都是很明了的了,也不需要我再多言。看眼下的情況,您與大帥大概要先打一場輿論戰,然後再鬧上法庭,輿論戰這邊,大帥已經是先下手為強了,您現在再反擊,已經是落了下風。但大帥很重名譽,絕不願意和您上法庭鬧離婚,在這一點上,大帥又落了下風。”

瑪麗馮不耐煩地問道:“你到底要說什麽?”

葉春好答道:“我的意思是,真要鬥下去,對雙方都是沒有好處的。”

瑪麗馮將一根香煙吸到了頭,又續上了一根:“不鬥?可以,讓雷一鳴拿贍養費給我。”

“贍養費自然是應該付的,只是這個數目——”

“一百萬對雷一鳴來講,根本不算什麽。”

葉春好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聲答道:“我是不知道雷大帥有多少錢,不過我想,像他那樣大的官兒,也應該拿得出一百萬來。馮女士,恕我冒昧地問一句,先前您和大帥還相愛的時候,他對您是吝嗇的人嗎?”

瑪麗馮擡眼盯著騰騰的煙霧,窄窄的鼻孔神經質地翕動:“鬼才愛他!”

葉春好又道:“我想你們一定是相愛過的,我仿佛聽雷家的人說,您當年和大帥還是青梅竹馬——”

“放屁!”瑪麗馮把香煙往地下狠狠一擲,瞪圓了綠眼睛罵道,“他算個什麽東西!有什麽資格和我青梅竹馬?我年少瞎了眼,受了他的欺騙!他的英國朋友、美國朋友,都是我給他介紹的!沒有我,他只是個沒見識沒前途的鄉巴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