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行刑

他是他最忠誠的部將、最無畏的士兵。

雷督理尋尋覓覓,一直在尋找這樣的一個人,好容易找到了,哪能為了個女人,把他勒死?

可那女人,也是他看在眼裏、記在心中的。

也是他許久以來一直在尋覓的。

(一)

葉春好在張嘉田這裏,真是坐不住。

她雖然對張嘉田有著種種的看不慣,但是腹誹歸腹誹,心裏始終知道他是好的——起碼對待自己,真是好的。張嘉田給了她一支夾在頭發上的小小珠花,她問他這東西是什麽時候買的,他愣了愣,又想了半天,竟然沒想起來,反正就是某月某日偶然在鋪子裏瞧見了這個小玩意兒,覺著它放在她頭上一定好看,就買了下來。買下來之後被別的事情一打擾,他把這小玩意兒又給忘了。

這珠花只有指甲蓋那麽大,是個淡藍色的金屬小蝴蝶中間嵌著一枚假珍珠,真挺素雅,也真不值錢。也正因為它不值錢,所以葉春好敢放心大膽地收下它。張嘉田很高興,面孔上樂出了傻樣,趔趔趄趄地站起來說:“我給你戴上!”

葉春好沒往他跟前湊,只說:“你不會戴,我自己來。”

然後她彎下腰對著桌上鏡子,用這小蝴蝶撩起鬢發夾了上,露出耳朵來。直起腰回頭去看張嘉田,她說道:“你看,是不錯。”

張嘉田眯眯地笑,一邊笑一邊又道:“可惜你是短頭發,要不然,頭上可戴的首飾多極了,我全買給你。”

葉春好不便和他談論女人的腦袋問題,擡手又摸了摸自己光滑的短頭發,她說道:“飯也吃了,天也晚了,我得走了。你好好歇著,別急著下地。”

張嘉田連忙問道:“明天還來嗎?”

他像是樂大發了,說這句話時,笑容還掛在他臉上,兩只眼睛眯成了兩彎細線。葉春好第一次見識他這副眯眯的笑臉,覺得他這模樣又滑稽又古怪,自己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真是不走都不行了。

“不來了。”她說,“明天有公事辦呢。二哥好好養傷,別讓人惦記就是了。”

說完這話,她不顧挽留,離了張宅。天其實還不晚,尤其夏季天長,那太陽懸在西方,拖延著總是不肯落下。她迎著晚風輕快地走,走到了雷府大門口時,卻是和雷督理來了個頂頭碰。

雷督理被人前呼後擁著,也是剛從外面回了來,見她沿著胡同一側的高墻往這邊走,便停下來等著她。等她快步走到近前了,他問道:“你幹什麽去了?”

葉春好答道:“我出去走走。”

雷督理看了看她身後:“你自己?”

葉春好微笑著一點頭:“是。”

雷督理回頭問旁邊的白雪峰:“她平時出門,身邊沒人跟著嗎?”

葉春好連忙搶著答道:“有的,可今天我只是出去散散步而已,哪裏還用人跟著呢。”

雷督理看著她,目光在她耳畔的小蝴蝶上停留了一瞬:“安全第一,你知道街上都是些什麽人?真遇上了壞人,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葉春好的嘴唇動了一下,然而終究沒有爭辯,只依然微笑著答道:“好,我記住了。”

雷督理對著大門口一擺頭:“走吧!”

葉春好“嗯”了一聲,跟著他邁過了大門檻。

雷督理不再說話,專心致志地走,走了好一段路後,他解散了身後那條由副官和衛兵組成的尾巴,然後才又對葉春好開了口:“聽雪峰說你下午去找過我,有事?”

葉春好答道:“沒有要緊的事,只是今天看過了賬目,想過去告訴您,賬目這回沒有問題。”

“那怎麽又走了?”

“我聽見您正和別人談話,覺得不便打擾,況且又沒有急事,就走了。”

雷督理點了點頭:“那你回來等我就是了,怎麽又跑出門散步去了?”

“我以為您今天必定回來得晚,所以本打算明天再去見您的。”

“誰說我今天必定回來得晚?雪峰告訴你的?”

“不是,是我聽見您在屋子裏說——”

葉春好猛地收住了話頭,扭過臉往旁邊看。雷督理笑了一聲,用胳膊肘輕輕一杵她的手臂:“聽見什麽了?聽見我要去逛窯子?”

葉春好不動聲色地向旁躲了一步,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是的。”

雷督理問道:“我要是真去了,你生不生氣?”

葉春好垂下眼簾,同時提起了精神和心,語氣卻是一派平靜:“大帥這話問得我沒法回答了。我既無資格,也不願意幹涉大帥的生活呀。”

雷督理緩步向前走,望著前方說道:“看來,你是不高興我去。”

葉春好悄悄伸出手,讓指尖拂過沿途一朵盛開的花:“大帥多心了,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雷督理聽到這裏,卻是停下腳步,轉過身對著葉春好一歪頭:“高興就說高興,不高興就說不高興。你連句老實話都不肯講,還敢說我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