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麽拯救你,做辣條的大兵

無數個天剛蒙蒙亮的早上,別家龍在辣條工廠攪動著麻辣醬汁,不止一次地幻想愛情的模樣。

愛情在離家萬裏的遠方,有一個金發姑娘於樹下搔首弄姿,她明眸皓齒,細發和絨毛都是金黃色的,在空氣中輕輕抖動,只因身後有一輪鴨蛋似的夕陽。

很多次,熱愛閱讀時政新聞的他,想象自己的雙手不再在辣條工廠,圍繞辣椒、辣醬和豆皮旋轉,而是握著一杆槍,而他像一個真正的士兵,他給它上膛,帶著舊時的傷疤和新鮮的傷口,為這個來自美利堅的姑娘奮起而戰。

幻想和美國姑娘一起,完全是因為衛鳳辣條工廠的別家龍經常讀報紙,報紙上說中美關系緊張。

那將是他生命的新起點。傷口敞著,晚霞燃了,姑娘臉頰暈燒著,紅色代表生動的愛情。別家龍的生活中再也沒有辣條辣眼,流出來的淚也是紅的,直到他找到這份愛情,這絕對比每天埋頭制作辣條的流水線生活更要灼手和炙熱。

他告訴自己,等他在辣條工廠賺到很多很多的錢,他就離開這個待膩了的鬼地方,去美國找尋這麽個姑娘,他會在一個硝煙四起的戰場上,從別的男人的手中和野獸的口中奪下她,和她結婚生子,姑娘喜歡把頭發盤起來,靠在他的肩頭,他們一起在草原上看獅子追逐,烽煙飄搖。

在辣條工廠上班的這段日子裏,別家龍比一般人幹得更起勁,按其他對他有好感的同事的話來說,他起得比肯德基員工還要早,下班比富士康員工還要晚,她們一面吃著辣條,一面羞答答地表示做他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因為他是個不怕吃苦的男人。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別家龍總會冷冷轉身,他心裏的聲音說,五毛一袋,做辣條有什麽出息,這裏的女人,見識比頭發還短。

兜裏的錢還沒有攢夠,所以他沒法認識更加明艷動人的女人,令他心神蕩漾的女人,不是在戰場上、森林裏,便是在高樓大廈、機艙裏,即便他壓根不知道在哪裏,總之最起碼不能在他身邊。

所以他只和她們睡,從不提及未來,也和他青梅竹馬的異性朋友陳春麗睡,陳春麗跟著他從很小很偏僻的家鄉出來,兩人一起進了河南的衛鳳辣條工廠,一幹就是三年。

陳春麗愛吃辣條,她最愛把嘴巴吃得紅光油亮,然後和他接吻,口裏都是醬汁、添加劑、豆皮經過化學反應後的濃郁香味。

別家龍說,你能不能別總是吃辣條,我的下面被辣得很疼。

陳春麗咬下一口辣條,她說她喜歡想象辣條的生命周期,喜歡小麥粉在螺旋狀的金屬杆裏高速旋轉,面團如何摩擦生熱,水分是否膨脹;喜歡香辛料、苯丙氨酸、三聚蔗糖等的化學變化,細細品味每一根辣條,都會和其他辣條的味道不一樣。辣條是有生命的,它不斷地變化,和人一樣。它越來越有深度,和我對你一樣。

陳春麗說這個話的時候,辣條還沒火。

別家龍對待陳春麗,和對別的女人沒兩樣。別家龍心想,那麽多年了,如果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不會一拖拖這麽久。來了大城市以後,別家龍愈發覺得他不會和一個愛吃辣條的女人結婚,雖然陳春麗有點文藝,五官湊在一起也看得過去。男人就是這樣,如果他一直覺得她欠點什麽,尋找各種理由並猶豫不決,那這段感情基本無望。

但他喜歡她的聰明勁,比如陳春麗不會直說她對別家龍的期待,她只愛說些和辣條有關的烏七八糟的哲理,希望他有一天能突然醒悟過來,娶了她,從此無憂無慮。

陳春麗說,哈哈,你發什麽呆,我是不是太文藝了,來,吃包辣條壓壓驚。

陳春麗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吃辣條,沒關系,可是你知道嗎,你吃辣條的樣子,簡直比吳彥祖還要帥。

後來辣條莫名其妙地火了,起初是因為有人發現衛鳳辣條在美國居然賣到12美元一包,辣條也一時在美國風靡。美利堅人民紛紛嚷著要引進,別家龍讀到報紙上說,不只是白宮,就連奧巴馬,也沒有抵住辣條的風情。

接下來的每一天,陳春麗會喜洋洋地把別家龍拉到工廠的頂樓,嘴巴紅油油的,勸他說,怎麽樣,你偷渡去美國吧。帶上這些辣條,你就能發財,然後就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個時候,別家龍感受到自己體內的血液,正同陳春麗背後的殘陽一樣燃燒,汩汩急速流淌。青筋暴起下奮流的血液,遠方那個姑娘的臉頰,和殘陽是同一種紅,但這種紅和陳春麗嘴唇上的紅,還是比不得。所以他不想帶她走,因為,不一樣。

於是別家龍鐵了心地告訴陳春麗,辣條是辣椒和豆皮的愛情結晶,辣椒可以搭配很多種菜,不見得非要和豆皮在一起,他會因辣條發家致富,但不代表他會愛上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