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陵風波(第5/13頁)

只當不知。

又不知過了多久,等行車的速度漸漸慢下來,車轅磕磕絆絆,因速度遲緩反而顛簸得更厲害。外面響起商販的叫賣聲,還有沿街百姓穿行而過的喧鬧。

朱明月撩開窗簾,見馬車停駐在一家客棧前面,旁邊還有一片低矮的土坯房,路邊玩耍的孩童把石子彈蹦在地上圈畫的格子裏,清脆的童謠隨著撞擊聲一聲聲傳到車中:

說八月,槐花黃,桂香飄,斷腸始嬌。白蘋開,金錢夜落,丁香紫。

說九月,菊有英,芙蓉冷,漢宮秋老。芰荷化為衣。橙橘登……

江南之地正是最炎熱躁悶的時候,太陽熱辣辣地曬下來,能將地面烤成個大火爐。應天府中的高門富戶總有些驅熱的法子,在地窖裏儲備著冰,鑿地成池,引活水進自家府宅;皇室的顯赫貴戚則早早避暑別莊,在涼爽之地度過漫長的暑熱。

卻不知這個時節的雲南,是何光景。

朱明月懨懨地窩在車裏,衣襟汗水粘膩,正熱得生煩。這時候,車簾從外面掀開,然後就是一句毫不客氣的話:“下車!”。

朱明月擡眼望了一眼,難得沒抗拒好脾氣地起身下來,其中一個車夫扶了她一把,竟然是個壯實幹練的漢子。再看另一個也是一樣。約莫都是行伍出身。

當頭的太陽很烈,朱明月擡手擋了一下,只覺被晃得有些暈眩。

“幾位客官是想住店,還是打尖兒?”

客棧內夥計殷勤地出來打招呼。朱明月特別打量了一下眼前並不算上乘的客棧,眼底隱約期盼,這時沐晟轉過身看了她一眼,朝那夥計道:“三間上房。”

客棧夥計笑呵呵地接過隨從遞來的碎銀子,高聲朝著店裏面喊了句:“好嘞,給幾位客官準備三間上房!”

朱明月心裏微喜,正要往裏面走,一個包袱就跟著扔了過來。

“拿著。”

男子幹脆利落地命令罷,擡起腳邁大步走了進去。其余兩個隨從在後面打點好了馬車,轉而去鎮上置辦給養。

朱明月悻悻地抿了抿唇,抱著分量不輕的包袱,跟了上去。

包袱裏是一個錦盒,裏面裝著文書簿冊,藩王印章,還有幾卷火銃的改良圖紙,都是他的隨身物件。一路上翻來覆去地看,也不知道在研究什麽。朱明月敢怒不敢言地抱在懷裏,路過樓梯轉角,跟後面的夥計道:“房裏有熱水嗎?”

夥計連連點頭,道,“馬上就給姑娘準備著。”

這話讓朱明月感到很高興,連日來的煩悶也頓時消減不少。

沐晟聞言看過來,見她身上滿是黏汗,將本就輕薄的紗裙打濕,在車裏還不甚明顯,現在卻都服帖地黏在身上,顯出幾分姣好的輪廓。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忽地就浮出一抹淡淡的戲謔,“跟著姚廣孝的這幾年,學得不怎麽樣,養得倒是挺好。”

朱明月怔了一下,見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逡巡,這才後知後覺地一把將包袱擋在身前,憤恨地說道:“別欺人太甚!”

沐晟卻沒有理她,說完就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他住在三樓南面的倒數第二間,而朱明月則是最後一間。兩個隨從住在二樓,靠近樓梯,這樣方便有什麽事能夠互相照應。

等客棧夥計將熱水和屏風都準備好,朱明月將身上的衣裳除了,便一頭紮進溫熱的香湯裏面。其實能有什麽事呢。如果是防備自己逃跑,僅憑一個隨從便能輕而易舉將她看牢。此地也不是窮鄉僻壤,路過而已,能招什麽歹人不成。

溫暖的水漫過膝蓋,漫過纖細的腰肢、單薄的肩膀……少女伸手將發間綢帶解開,一頭黑瀑似的青絲披在光裸的後背上。她扶著浴桶整個坐在水裏,不禁發出舒適的嘆慰。

離開應天府以來,多數都在趕路很少停留,吃住幾乎都在車上。而她走得倉促,沒有帶任何隨身之物,草草地在半路上置辦了一些,也是那五大三粗的隨從替她買的,堪堪能穿,與得體相差甚遠。此刻朱明月扶著浴桶,第一次因為穿戴而發愁。正在這時,房門“咣當”一聲被推開了。

很幹脆的聲音,沒有一絲的猶豫和客氣。

朱明月撩水的手僵在半空,就見那人進來以後將一摞緞料似的東西扔在桌案上,然後又拿起桌上的包袱,隔著屏風,避也不避地說道:

“換洗的衣服。”

來人說罷,又無甚興味地往屏風這邊看了一眼,“快些洗,洗完下樓。”

說完,推開門出去。

當門扉再次被闔上的一刻,浴桶裏的少女才反應過來,剛剛一個男人連招呼都沒打就推門進來了,然後又堂而皇之地離開。還給她買了幾套換洗的貼身衣裳。而她分明跟他打過招呼,在沐浴之前也沒忘記插門閂。

沐晟!

朱明月使勁拍水面,濺起水珠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