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春風拂檻露華濃

有意無意間,她的目光一瞥冷然佇立的丹嘉,笑著拍了拍丹離的肩,“若是遇見了什麽難處,又不好意思跟長姐說,不妨來與我多聊聊,我是個大俗人,最愛替人排憂解難了。”

她笑聲宛如銀鈴天籟,瞳中流光溢彩,又朝著丹嘉深深一禮,隨即如楊柳扶風般盈盈而去。身後宮女前簇後擁,聲勢一時無二。

丹嘉又咳了一聲,以絹巾微一掩唇——這是那次牢獄之災在她身上留下的永恒暗傷,冬寒料峭,便略微有些咳意上湧。

她咳了兩聲,卻仍覺得喉嚨幹澀,又被曠庭之風吹得嗓子生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一旁梅選侍看得真切,連忙打圓場道:“這幾天風吹得刀子一般,你們兩姐妹有話還是回屋裏去說吧。”

狹小的耳房之中,斜照的日光照耀出周遭的簡陋與淩亂,丹嘉瞥了一眼黑木座椅,好似在打量那細微的塵埃。她有些嫌惡的皺了皺眉頭,終究沒有坐下。

房外修葺忙碌的聲音隱約傳來,丹嘉似笑非笑的彎了彎唇角,“皇帝倒是挺寵你的……”

“他對姐姐你才是最好呢——一來就封了妃位,宮裏人都說這是罕見的殊榮啊!”

丹嘉聽得這一句,心頭頓時如針刺一般,怒意上湧卻偏偏發作不得,她目光如電,看向一臉迷糊無辜,笑得有些嬌憨的丹離,眉頭一凝,將滿心冷戾都咽了下去。

她一時默然無語,鬥室之中隨即安靜下來,只有日光逐漸西移,在墻上灑下了金燦的光點斑痕。

良久,丹嘉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嘶啞,竟是帶上了幾分真切的痛楚——

“你還記得,我們在金陵的宮闕嗎?”

“當然記得。”

丹離的回答快速毫無遲疑,卻絲毫聽不出任何傷感唏噓之意。

丹嘉轉過頭來,微含慍怒的瞥了她一眼,隨即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那你還記得,自己的父王母後是誰嗎?”

這話雖然聲量不大,卻實在是嚴重之至,換一般人早就變色垂淚了,丹離卻好似仍是懵懂,居然睜大了眼,撲哧一聲笑了——

“看姐姐你說得,我怎麽會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記得?”

丹嘉冷然一笑,“你記得就好。”

她緩緩踱帶窗邊,望著正中的淡金日盤出神,仿佛不堪這刺眼金芒,她微微眯眼,任由半開的窗中吹入陣陣北風,遍體透涼之下,卻是漸漸壓下了心中的噪怒。

“你在宮中衣食無缺,頗受嬌寵,可曾想起你的父王母後,還有你的姐妹和幼弟正被幽禁在禦賜的府邸之中,長久不見天日?!”

她緩緩的,一字一句的說道,聲調平平中透出無窮憤懣。

“啊……怎會如此?” 丹離茫然的睜大了眼,好似萬分驚愕,丹嘉暗道:總算你良知未泯。她正要趁熱打鐵進行說服,卻聽丹離咦了一聲,好似想起了什麽。

只聽丹離恍然道:“入京那日,我也聽了聖旨,裏面是在說父王母忤逆了萬歲,這才被關了起來——只要去跟他認個錯,他就會既往不咎了。”

丹嘉一聽這話,氣得面色一白,正要斥責,卻見丹離仍是沒個眼色,一派天真的笑道: “萬歲看著挺兇挺嚇人的,其實為人很是寬厚,我每次惹怒了他,只要服軟討饒,他都不會再發火了……”

“夠了!”

丹嘉高聲喝道,聲音有些尖利,卻讓丹離的絮叨戛然而止。

丹嘉又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這才低聲嘆道:“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不過軍國政務,和女眷瑣事全然不同,只怕萬歲繼續怪罪父王母後,他們惶恐驚怕之下,若是有個萬一,我們做子女的萬死莫贖……”

她的聲音到此已是哽咽,平素剛強的語氣中,隱約透出淒然苦澀,“你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若是有機會,就求他暫息雷霆之怒,對我唐國石氏寬宥一二吧!”

“說得上話?!“

丹離好似很驚訝的叫了起來,氣得腮幫都微微鼓起,“哪有這回事啊……他從來沒仔細聽我說話,我們每次見面,都是三兩下都滾倒在床上了。”

“……!”

丹嘉素來清高冷然,哪裏聽過這等露骨言論——這等不知羞恥的話,竟是出自一父所生的五妹之口,想到此處,她頓時氣得眼前發黑,一掌拍在桌上,怒然喝道:“你……!”

她實在罵不下去了,這一瞬只覺得心灰意冷,沮喪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激動之下,她又開始連連咳嗽,眼前只有“家門不幸”四個大字,金星一般不斷閃爍。

“姐姐你是嗆著了嗎……小心小心,要多喝些茶潤潤口才是。”

丹離忽閃著黑眸,很是貼心的遞上了茶水,卻居然是幽綠新芽的碧螺春。

丹嘉哪有心思喝茶,她略微一抿,便放下茶盞,站起身來道:“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