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夜雨聞鈴腸斷聲

昭元帝劍眉一凝,“朕當然記得。”

慕吟風冷然看想他,大膽言語讓人替他捏了一把汗,“臣當時犯顏直諫,請您遠離唐國那位丹離公主,沒曾想,您居然還是頻頻召幸於她——如此出爾反爾,豈是帝皇該為?”

“那只是一次偶遇。”

昭元帝沉聲說道,眉間微皺顯示他已然不悅,卻還盡量耐心聽從重臣的諫言。

“偶遇也好,特地會面也好,萬歲都該把持得住。”

左相言語簡潔了當,卻是寸步不讓。

剩下寥寥幾人感受到閣中凝滯僵硬的氣氛,互相使了個眼色,一齊告退而出。

廣闊閣樓中,只剩下君臣二人四目相對,卻是各懷心思。

左相深吸一口氣,壓住心頭的冷然怒意,耐心勸說道:“陛下您也該知道,唐國那群舊人貌似恭順,實則並不安分——您將這樣的危險攬在身邊,實在是禍不可測啊!”

昭元帝默然,良久,他才擡起頭來,目光沉靜而堅定——

“她在朕的心目中,確實與眾不同。”

“萬歲!”

左相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憤懣,毅然起身,目光冷得好似要結出冰來,“既然皇上執意如此,臣也不便多加妄評——就此告辭了!”

他好似心頭怒火萬重,再不願多說一句,竟是轉身拂袖而去!

昭元帝並未計較他的無禮,只是負著雙手踱到窗邊,望著半輪殘月皺眉沉思。

半晌,他才轉身離閣,漫無目的的在苑外走著。

苑外一片空曠,前朝的華緞繞樹,花燈遍照早已不在。旖旎妙曼的碧玉響板和霓裳歌舞也無人再續。九曲回環的廊腰曼閣回蕩著北風的凜冽,窗下流淌的池水被封在堅冰之下,又遭重雪堆積,四周只剩下廣大單調的未化之雪,以及隱約露出的朱柱飛檐。

天漸漸暗下來了,昭元帝的雙眼因著混沌迷離的冰雪殘光而微微眯起,驟然,他朝著矮樹藤羅中低喝道:“什麽人?出來!”

樹影恍惚之中,一道矯健而不失婀娜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銀白鬼面,珠紅鏈綴懸蕩胸前,長戟負於身後,悄然出現宛如幽魂一般。

“是你!”

昭元帝頓時一驚,細細打量了阮七一回,只見她神色空茫,雙眸直勾勾的凝望著自己,竟是失魂落魄之態!

“大哥——!”

阮七乍然見他,卻是雙眸一亮,頓時從茫然中驚醒過來,她眼中露出詭秘而狂喜的閃光,仔細看來,竟似魔似癲一般。

“你怎麽了?”

昭元帝眉頭皺得更深,以為她是喝多了酒,正要恨鐵不成鋼的怒斥,卻見阮七疾奔而來,腳步一個踉蹌,就似要絆倒在地。

“小心!”

昭元帝伸手一扶,讓她穩定在地。

“大哥……”

阮七上身倚在他臂彎裏,渾身好似一顫,似嘆似泣的喊了一聲大哥。

昭元帝從未見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不覺也是心頭一軟——阮七從十一歲時就跟隨著他,一路行來,亦徒亦妹一般的逐漸長成,宛如他的家人一般。

“到底出什麽事了?”

他再次追問,低下頭來察看她的具體狀況,卻驟然發覺她面色慘白,渾身都似在痙攣,惟獨瞳孔深處竟是一抹驚人的血紅色!

“大哥……宮裏鬧成這樣,我、我——!”

生平第一次,阮七容許自己露出軟弱的情緒來,她側過臉去,眼角落下一串清淚來。

“原來你是為此而煩惱!”

昭元帝頓時以為自己明白了,他將阮七扶起身來,冷然一喝道:“把眼淚擦掉!”

阮七冷不防被他一嚇,頓時止住了淚。

“宮中妖人作亂,又有宮妃頗不安分,這些都讓你難以應付,其中難處朕都知道,但你面臨逆境,便要沮喪失落,一蹶不振嗎?!我平日是這麽教你的嗎?!”

阮七淚眼婆娑,聽著這句,卻是垂下了眼,遮掩了所有復雜的情緒——皇上……我的大哥,你的教誨,我無時無刻不記掛在心,可是……!

昭元帝冷然掃了她一眼,雖然心下關切,口中卻仍是淡淡道:“朕將整個宮掖的安危交托於你,便是相信你能處理好這一切——從哪裏跌倒,便從哪裏爬起,朕等著看你的行動。”

說完轉身要走,卻冷不防背後一道手臂伸出,抱住了他的腰!

“大哥……你看看我,回頭看我一眼!”

低沉而顫抖的呢喃,在他身後響起。

昭元帝心頭一震,頓時好似明白了什麽,因著驚愕,他猛然回過身去,卻被阮七的雙臂箍得緊緊,冰涼的手指,超乎尋常的力氣,一時竟讓他難以掙脫。

傍晚最後一絲暮光照在阮七身身上,她冰冷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喜悅而羞澀的嫣紅來——濃若點漆的烏眸,英氣之外更見清雋風華,這一瞬,昭元帝驚覺,自己好似見到了多年前的羽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