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露壓煙啼千萬枝

寧非好似也被眼前這一幕驚住了,低下頭去,呆呆的凝視著丹離,雙目因極度震驚而睜得很大——

“你——”

一直平靜內斂的寧非,這一刻居然說不出話來。

四周眾人已被這一幕嚇得鴉雀無聲,只剩飛檐下鐵馬的清脆響聲,在暗夜裏遙遙傳來。

夜風在深殿之中颯然而過,吹得重重紗帷都輕揚亂舞,散發著沉水香氣息的熏爐傾倒在地,氤氳的紫煙越發濃重,嗆得人喉頭哽咽——萬千言語,在此刻都只剩下默然。

無數明燦的燭光在眼前一閃而過,刺得人心煩意亂……寧非覺得眼前這一切,好似都是一場不真實的異夢。

居然是她!

一滴血,順著劍尖,緩緩劃落,那落地的細微聲響,在他耳邊卻好似轟然巨雷——多年前那個靜默恬笑的青稚少女,以最不可能的姿勢,擋在了他的劍前。

怎會是她?

寧非只覺得眼前一陣光眩——生平第一次,握劍的手有了不穩。

風吹得他衣袂飛揚,恍惚間,多年未見的那張容顏,一如記憶之中熟悉,卻又是異樣的陌生。

在師門修習劍藝的她,總是一襲潔白素裳,木簪挽發,眼前之人卻是著了霓華宮裝,發間高髻珠玉琳瑯。

她怎麽會在這裏?

七年了……經歷過無數世事變化,生死顛沛,竟會在此時此刻相遇?

這是怎樣的無常命運,機緣巧合?

木劍僵在半空,鮮血一滴一滴的落下,仿佛過了千百世,又好似只是一瞬。

寧非猛然驚醒過來,正要回劍撤出,卻發覺她雙手緊緊攥住了劍尖。

“你是來殺人的?”

劍入肌膚,丹離蹙起眉頭,整個人宛如柔柳隨風微顫,好似整個人都隨時要倒下去,連腳步都有些虛浮。

只有那雙眼……深深凝視著他的那雙幽黑,深不見底的眼,讓他心頭一震,渾身血液都仿佛在這一刻冷卻。

寧非微微側過頭去,下意識的要閃避那一雙熟悉的眼眸——如同決裂的那一夜一般,先是閃過相認的驚愕,隨即是碎滅黯淡的眼波,最後浮現出無比殘酷怨毒的冷笑。

“你是來刺殺聖上的嗎?”

她又問,聲音低不可聞,似乎是傷重不支,只有正對著她的寧非,才能看到她唇角的蔑然冷笑。

寧非楞住了,整個人宛如木雕泥塑一般,一時竟說不出一個“是”字來。

“這裏沒你的事,速速退下。”

昭元帝冷然沉喝,他上前一步,欲將她拉至身後,然而丹離雙手緊緊的攥住劍尖,任憑鋒口一寸停留在她胸前肉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倔強——

“我不會讓開的。”

她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也不知是對身後的昭元帝說,還是在對著身前的寧非斷然保證。

昭元帝不敢再拉了——他膽戰心驚的看著自己用力之下,她胸前洇出更多的鮮血——那血刺得他雙眼發紅,睚眥欲裂,渾身都散發出極為恐怖的冷凝威壓。

若是自己的佩劍在此,又怎會需要她以身相擋?

若不是以古禮迎賓,他絕不會帶這種禮制鈍劍,若是自己的佩劍在此,他與刺客絕對有一拼之力。

想到這,昭元帝微眯起雙眼,雙手關節緊握得露出白痕——他內心的狂怒已燃至最高。

丹離就這般站定了,站在兩個男人之間,深深凝視著眼前手握木劍的刺客——這是她的師兄,這一生一世,牽掛她最多羈絆,也留給她最深傷痛的那個人。

寧非……在七年後的今天,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譏誚的冷笑背後,有一絲感傷一閃而過,隨即湮沒無蹤。

收起心頭最後一點柔軟,她的笑容詭異加深,望定了眼前這個夢回縈繞的男人,她輕聲說道:“你若是要刺殺聖上,除非用這柄劍穿透我的胸膛。”

輕軟甜美的嗓音,就這般低低說出,卻是好似一聲天外驚雷,霹靂落在兩個男人心中,卻是滋味迥然,簡直好似天上地下。

昭元帝覺得眼眶發熱,全身血脈都在這一刻發燙——他怎麽也沒想到,平時看似沒心沒肺,懶散貪財的小丫頭,居然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寧非的眉心凝成一個深深的川字紋,他手中木劍就這般硬生生停住,再不能向前一寸,也不容縮回一毫。

丹離望定了他,不住跳動的燭光映在她瞳孔中心,好似兩點金芒幽凝,那般攝人心魂的詭異,“你要取他的性命,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一字一句,甜美軟儂,卻是斷金斬玉一般的決絕。

夜風呼嘯,混亂一片的高殿之上,她的羅袖華衣飛揚高舞,霓錦暗紋染上了殷紅的血痕,望之絕美,卻也觸目驚心。

風聲呼嘯,席卷走塵世的一切聲息,只剩下對峙而立的三人,冷然目光下壓抑著激越狂湧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