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劫後生(第2/2頁)

哢嚓一聲將一根枯枝折成兩段拋入火中,飛寇兒大概累了,聲音混著倦意:“文思淵說不能讓你死,不然回去我也會死,其他人能自保,不用我救。”

左卿辭停頓了半晌,眯起的長眸辨不出意味,好一會兒才道:“原來是文兄一番好意,憐恤我身無武功。”

顯然對飛寇兒而言,救了人已是仁至義盡,他在火邊鋪開狼皮,沒有繼續談下去的興致:“你有裘氅,狼皮我用了,天明後我去找人,你看火,狼來了叫我。”

他居然真睡了,毫不客氣地讓左卿辭通宵守夜,也不管對方身份如何,是否情願。左卿辭也不惱,在火邊靜坐了一陣,開始觀察對面沉睡的人。

乍然一掃,飛寇兒各方面顯得平平無奇。他穿著從店夥手中買的舊襖,累贅闊大,又沾了一些洗不掉的舊漬,潦倒邋遢,猶如市井粗役。左卿辭的目光並未被表象所蔽,流連在各處的細節。

以男子而言,飛寇兒身量不算高,身形瘦弱,至多及他耳際。這個人似乎多半時間低著頭,即使在睡眠中也是如此。飛賊的頭發始終裹在粗布中,唯有一點細碎的茸發散在頸後,脖頸長而細致,看上去有幾分脆弱。露在衣袖外的指形纖秀,靈活有力,殘留在他腕上的指印足以證明這一點。

火靜靜燃燒,朦朧的煙氣輕拂,左卿辭悄無聲息地趨近,探向飛寇兒的腕脈,在觸及對方的衣袖的一刹那,沉睡的人突然睜開了眼。

左卿辭定住了,他俯得極近,甚至能看到自己的頭發懸在半空,被飛寇兒的呼吸拂動,一絲絲搖顫。

這樣的對峙不在預料之內,一時靜滯,誰也沒有說話。

停了一瞬,左卿辭對著那張木無表情的臉開口,話語和微笑同樣輕柔,如一縷無辜又無害的春風:“抱歉,我擔心落兄是否還有其他暗傷,冒昧之下反而驚擾了。”

臉龐籠在他投下的陰影裏,飛寇兒什麽話也沒說,手邊用力一扯,左卿辭才發現自己無意中壓住了對方的衣角,他起身讓開,還未及進一步解釋,對方已經翻身背對而眠,全然懶於理會。

佇立片刻,左卿辭回到了火堆另一側,望著對面橫躺的背影,目光沉下來。

天亮了,石隙外依然冰冷,天空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安靜的山谷猶如一個純白的夢境,那場狂暴的雪崩不見半分痕跡。

留下左卿辭和初醒的白陌,飛寇兒獨自出去尋人。

白晝的雪域依然寒意凜人,完全離不開火堆,白陌在火旁暖了一夜,狼吞虎咽地啃完熟肉,體力已然恢復了七成:“那群狼太狡猾,簡直成了精,險些把所有人活活埋死,所幸公子平安無事。”

左卿辭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狼並不比人笨,尤其在這種環境,它們比我們更熟悉雪。”

厚暖的裘衣避免了凍傷,卻避不過肢體被雪砸到的疼痛,白陌揉著腿上的淤傷,問出此刻最揪心的問題:“公子覺得其他人還活著?

這一問題左卿辭也在思量:“正陽宮的內息心法據說有獨到之處,即使被雪埋也未必會喪命;陸瀾山內功深厚,應該能撐得更久,商晚有幾分難料,一切看造化了。”

想起雪崩,白陌余悸猶存:“當真是天威難測,假如其他人不幸罹難,我們該如何是好?”

左卿辭語氣很淡,冷漠如異路:“他們還活著最好,也能省點事,運氣不佳死了也無所謂,到了吐火羅我另想辦法。”

這樣的回答白陌並不意外,畢竟同行了數月之久,他有些惋惜:“那幾位早已服膺於公子,偏偏下落不明,這最麻煩的家夥倒安然無恙,不愧是慣賊,逃命的功夫一流。”

左卿辭淡道:“這個人騰掠極精,見機又快,確有幾分本事。”

白陌盡管不喜飛賊,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悻悻道:“幸好這小人還知道分寸,護住了公子。”

“我的手法對他竟是無用,這確是奇了。”目光掠過飛寇兒留下的狼皮,左卿辭低喃,聲調有一線鋒銳的冷嘲,“不過也無妨,是人就有弱點,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要什麽。”

他從不怕欲望和野心,有欲望就有弱點。

沈曼青與殷長歌出身名門正派,有師門與道義之縛;陸瀾山重義重諾,成就了俠名也必受其絆;商晚冷血而惜命,但有意攀結權貴就不難掌控;唯有飛寇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