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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結婚的哥哥要下聘禮了,耕二只好請假一天沒去打工。所謂下聘禮不是像過去那樣,送上彩禮或是海帶之類的食材,只不過是兩家坐在一起吃頓飯。但母親卻很誇張地做了很多佳肴,在桌上擺出好多耕二從未見過的餐具。中午,快遞公司送來了女方家送的桶裝酒。從傍晚時分起,男人們就開始喝這些酒,都微微有些醉意,父親又在吃飯的時候開了一瓶瑪歌紅酒。

哥哥的未婚妻和他在同一所大學的附屬醫院工作,兩人都是醫生。雖然她長得很醜,嘴又大,但是耕二覺得她給人的感覺不錯。她酒量也不差。

“真的不去新婚旅行了嗎?”母親問道。

這個即將成為耕二大嫂的女人叫早紀,此時正切了一塊牛排放入口中,用紙巾擦了擦嘴。

“是的。”她笑了笑,“旅行嘛,什麽時候都能去。”

兩人近來工作都很忙,似乎抽不出時間去旅行。

“隆志,現在寫什麽論文呢?”

早紀的父親問道。她父親是一家化妝品公司的董事長,很懷疑他對哥哥的論文到底有多大的興趣,可哥哥已經滔滔不絕地認真介紹起來。

“再來點蔬菜吧?”

母親半是強迫地把帶著奶油芳香的溫熱的蘿蔔和豌豆夾到早紀的盤子裏。

將來自己也會帶著某個人來這兒吧。耕二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談論婚禮和新居,一邊想,現在去陽台抽煙似乎不大合適。

哥哥比耕二大八歲,自從哥哥上了高中,兩人就沒有那麽親近了。兄弟倆的關系不壞,但耕二總覺得自己和哥哥在骨子裏並不相像。在他眼中,哥哥自幼就失去了太多的自我,溫順得過了頭。兩人年歲相差不小,因此沒有互相爭吵的記憶。從小就是這樣,只要耕二想要,哥哥都會把玩具或零食借給他或是讓給他,就算知道給了他必然會弄壞也是一樣。

“接下來就剩耕二找工作的事情了。”

早紀的母親忽然話題一轉。耕二嘿嘿地笑了,說“哦,對,對”。真是漫長的夜晚。

大家換到客廳開始吃蛋糕,像早就約好了似的一起翻相冊。每當聽到“頑皮的弟弟”之類的字眼,耕二就自動對號入座,或是羞澀地笑笑,或是辯解幾句。

祖母已經先去睡了,大家依然沒有要離去的意思。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比起哥哥和嫂子,雙方的父親似乎更想多坐一會兒。早紀的父親身材不高,五官端正。借用母親後來的話說,就是有一張“俄羅斯人的臉”。她這麽一說,看起來好像的確是這樣。至於耕二的父親,長著一副無論怎麽看都有點女性化的面孔,為自己超群的腕力自豪,個子很高,因為打高爾夫曬得黝黑。兩個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老公,差不多該告辭了吧。早紀的媽媽催促道。一家三口起身時,已經過了十一點。然後又發生了這樣一幕——雖然父親開口阻止,說那麽做不太合適,母親還是拿出自己年輕時戴過的寶石胸針,以家中沒有女孩這樣莫名其妙的理由,要送給早紀。耕二很是無奈,滿心煩躁。

終於快走到玄關了,早紀的父親忽然深鞠一躬。

“小女教育不周,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這句很沒有新意的台詞不是對耕二說的,卻讓他心頭一緊。三人站在玄關的台階下,一起低頭鞠躬,讓人感覺就像是耕二家奪走了早紀一般。讓她徹底從雙親那裏脫離。

“哪裏哪裏。”

耕二的父母也低頭鞠躬。哥哥、父母還有耕二一起彎下腰。那一幕看起來就像追悼會。

“哦,下聘禮啊?”

事後,由利依然是匆匆忙忙,毫無回味地穿上衣服。

“家世好的人家到現在還做這種事。”

也不是什麽家世好。耕二嘟囔著,點上一根煙。

“如今這個時代還會下聘禮,當然算家世好了。”

床上並不太亂。床罩只掀開了一半,差不多還罩在床上。

“喂,喂。”耕二把手伸向已經穿上胸衣和內褲的由利,“再光一會兒身子吧。”

他在煙灰缸中摁滅還剩半截的煙。夕陽淡淡的余暉透進房間裏。

“為什麽?”

“我想多看看你,多摸摸你。”

由利歪著頭想了想,還是穿上了牛仔褲。

“為什麽還是要穿啊?”

“要穿。”

由利果斷地說著,把黑色套頭毛衣和灰襪子也穿上了。

“為什麽?”

“害羞唄。”她立刻回答。

雖然明顯與事實矛盾,但耕二很欣賞那份幹脆。他想,這就是由利招人喜歡的地方。

和喜美子在一起時,他們總是赤裸著纏綿到最後一刻。耕二和喜美子叫對方的衣物是“礙手礙腳的東西”。難得見一次面,終於可以脫掉那礙手礙腳的東西,為什麽要急著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