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2/3頁)

“我是‘戰時’統籌顧問,”陸必行說,“不打仗我就不當了。”

林靜恒問:“為什麽?”

“打仗的時候,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打進了谷底,人們的願望空前一致,就是想早點太平,早點過好日子,這時候能為大家做一點事,我覺得是有意義的,你知道你在改善大多數人的生活狀態,你在朝正確的方向走。但是等戰爭平息,大家休養生息幾年,社會就會像動蕩的河水一樣,清濁分開、泥沙沉降,形成新的階層和利益團體,一個政客總不可能站兩個陣營,要從政,就意味著時時刻刻都得代表一方的利益去攻擊掠奪另一方,最後每個英雄都會變成罪犯,我是個幼稚的人,不喜歡這樣。”陸必行想了想,又認認真真地補充了說,“我這個人,除了幼稚,還很懦弱,總想避免爭鬥和沖突,假裝一切都好……這事我自己也知道,以後會想辦法改進,但是天性恐怕不太好改,有時候可能會拱你的火,你……唔,罵我也沒關系,但是不要太生我的氣。”

一年三百六十五個沃托標準日,林靜恒大概有三百六十天都很暴躁,但他其實知道,一個人滿身戾氣,歸根到底,只是自己不能和自己握手言和而已,他怎麽有臉要求別人為此改變自己的天性呢?

林靜恒心裏有千言萬語,可是胸口堵滿棉絮,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陸必行輕輕地問:“我不想聽沃托那點狗屁倒灶的事,我想聽你的親人和朋友。”

林靜恒呆了片刻。

陸必行又補充了一句:“除了湛盧和白銀十衛的朋友,在部隊之外,總有能和你一起喝一杯、聊幾句心裏話的人吧?”

林靜恒“嗯”了一聲,沉默了好一會:“……獨眼鷹那樣的?”

陸必行:“……”

這個“朋友”的定義有點過分新潮了,仿佛有殺父之仇和奪妻之恨一般的友誼,也能地久天長嗎?

“我在烏蘭學院的時候,和校醫蘭斯博士關系還不錯,還有幾個同學。”

林靜恒說到這裏,忽然住了嘴,陸必行等了半天,發現他說話像擠牙膏,半天就擠出這麽一句,只好自行追問:“蘭斯博士現在在哪裏,還有聯系嗎?”

“死了三十多年了。”

陸必行偷偷在心裏記錄——他愛跟年紀大的人混在一起——然後又問:“那同學呢?現在都在幹什麽,是什麽樣的人?”

“不知道,”林靜恒追憶了一下,他整個少年時代所有的光都被那個雨夜吸走了,因此很多事都顯得模糊不清,那些年過得頗為渾渾噩噩,此時忽然提及,他才發現,連所謂“好友”是男是女、是高是矮都想不起來了,只好沒滋沒味地說,“不太記得了。”

陸必行不死心地問:“親人呢?”

“我母親死得很早,父親是軍官,也沒長壽到哪去,他活著的時候不太回家,我對他印象不深。養父……獨眼鷹在背後說我壞話的時候應該給你介紹過了,”林靜恒不願意在陸必行面前多談陸信,於是輕飄飄地一帶而過,“我還有個妹妹,雙胞胎,小時候我們倆被人分開領養,聯系一度中斷,後來我才知道,領養她的人是伊甸園管委會。”

一想起林靜姝,林靜恒心裏那團被陸必行驅散的陰影就又重新聚攏過來:“靜姝……”

陸必行:“啊?”

“不是你那個學生。我妹妹也叫靜姝,”林靜恒頓了頓,“她是個……斯文內向的女孩子,愛幹凈愛漂亮,很少哭鬧,總能把自己收拾得很賞心悅目,小時候有一點怕蟲子。”

林靜姝的形象,在他心裏是模糊的,林靜恒回憶起她來,心裏總是跳出來一個很小的女孩,而不是那個聯盟名花。

“我很少能弄明白她在想什麽,她高興了不說,不高興也不說,生氣了就躲起來不見人,高興了會把攢很久的零用錢拿出來,買些雞零狗碎的小東西放在我房間裏,但是如果去問她為什麽高興為什麽生氣,她既不會說也不會承認。”

陸必行心想:“親生的。”

“後來我很少去看她,”林靜恒說,“我……養父的死跟管委會脫不開關系,而她要嫁給管委會,我曾經阻止過,但她沒聽。”

陸必行問:“你在怪她嗎?”

“怪她幹什麽?其實是個挺好的選擇,她天生文弱,從小看起來就不如別的女孩精神,能有人照顧,每天跟著一打保鏢團,沒事跳舞逛街做慈善挺好的,格登家對她也不錯,這麽個亂世裏能把她送到天使城避難,我是很感激的。”林靜恒把剩下的半杯酒喝了下去,杯子在手心裏轉了兩圈, “但是我那時候想……我和管委會總有一天要翻臉,她跟我冷淡疏遠一點對大家都好。”

就算將來斷絕關系也會更有說服力,這樣一來,無論是他和管委會誰笑到最後,她都能過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