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2/4頁)

他聲音不大,但門沒關嚴,林靜恒聽得一字不漏,他微微一擡眼,在氤氳的水汽中定在了那裏。

“你……”陸必行的目光落在了門縫裏,只看見一點光,其他什麽都沒有了。

他想,林靜恒顯然是不需要安慰的,否則也不會切斷通訊自己躲起來。

其實除了天賦異稟的變態,每個肉體凡胎的人都需要關懷和愛護。

對於那些好相處的人,他們就像有一副健康的腸胃,吃什麽都能消化吸收,只要拍拍他,隨便說幾句安慰的話,哪怕敷衍直白、甚至不太妥當,他也能自行從中汲取足夠多的好意。

但林靜恒在這方面,顯然是容易“消化不良”的人,縱然他對別人給的感情珍視又敏感,但其實大多數人表達的方式是會讓他不舒服的。

陸必行把嘴邊的話來回掂量片刻,謹慎地選了個方式,他說:“我剛才做夢,夢見你一聲不吭就走了。”

林靜恒:“我去哪了?”

“不知道,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不告而別了。”陸必行說,“當年在北京β星,你應邀去了自由軍團的一個基地,那時聯盟八大星系的通訊網還沒斷,你聯系了白銀九在域外待命——其實當時就沒打算回來吧?”

林靜恒沒吭聲,算是默認。

當年如果不是陸必行意外追著學生也到了那裏,他可能就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那麽之後會怎麽樣呢?

林靜恒覺得他應該會出手掠奪走地下航道裏那些難民們的儲備物資,畢竟他的血是涼的,說不定還認為自己懲治了一幫見死不救的人渣,自覺挺正義。

然後他也不會顧及這些人的死活,因此很快就能聯系到白銀九,轟轟烈烈地宰了凱萊親王,殺回七星系內,空虛而憤怒地戰鬥到底。也許會勉為其難地為聯盟而戰,也許會自立山頭,也許會把已經不可收拾的局面攪得更亂,把世界推到更深的深淵,再成為深淵的祭品。

“我夢見自己每一秒給你發一個遠程信息,反正你總會經過通訊點吧,最好機甲提示都把你煩死。可你就是杳無音訊。我想你可能是去了網絡之外的加密躍遷點,或者幹脆已經離開第八星系了。”

我擔心你。

陸必行本意是想裝可憐套路他一下,說到這裏,心裏突然“咯噔”一下,決堤似的自行難過起來,他停頓片刻,喃喃說:“我是不是留不住你?反正你要是想走,沒有人留得住你,是吧。”

他想:我對你有一千一萬分,你對我有幾分呢?

陸必行一直是個十分敏銳的人,這點問題對他來說,本該不難判斷,但說著說著,他忽然就不確定了起來,畢竟有過一次自作多情的經歷。

水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衛生間的門打開,林靜恒這次是穿好了浴袍出來的。

“我就想,要是你厭倦了第八星系,還有我……”

“我做決定前,沒有跟人打招呼的習慣。”林靜恒說,“除非及時有人提醒而我也覺得有必要,但是大多數情況下,你知道……”

陸必行苦笑了一下:“知道,看過八卦,林將軍是那個著名的‘將在外,愛誰誰’。”

“兩年前,我要走,不會告訴你。”林靜恒頓了頓,似乎覺得後面的話有些難以啟齒似的,然而他遲疑了幾秒,還是說了,“現在,只要你在,我就不會走。”

陸必行吃了一驚。

林靜恒看著他,又補充了一句:“即使有什麽事必須離開一會,只要你還在,我就還會回來。”

陸必行被這個意外收獲砸得有點懵,已經忘了自己最開始在拐彎抹角地表達擔心,他輕輕地屏住了呼吸:“兩年前和現在,有什麽區別呢?”

“兩年前是朋友。”

陸必行本想問他“你就是這麽對待朋友的”,後來想了想,鑒於他親口承認過獨眼鷹也是朋友,那看來“林氏朋友”就這個待遇,對自己還算挺客氣了。

他不依不饒地追問:“現在呢?將軍,你平時在部隊裏說話也和擠牙膏一樣嗎?”

林靜恒笑了一下,不吃這個激將,轉頭說:“我剛才吵你休息了,再睡一會吧。”

然而以陸必行的生命力,是能夠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此時他已經自行滿血復活,一步躥了上去,一把摟住林靜恒:“朋友往上,就是‘特別’朋友了,對不對?”

林靜恒任他半夜撒歡,沒說什麽,心想:“不對。”

“特別朋友”是兩頭不確定的關系,往正無窮的方向發展,就是神魂顛倒,“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而假如有一天,或是感情淡了,或是相處不合,也有可能奔著負無窮去,輕的是“一拍兩散,不相往來”,重的是“傷心憤懣,反成仇怨”。

但他不會的,林靜恒想,他對陸必行,只有一頭不確定,有下限,沒有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