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第2/3頁)

“哈登當時沒跟我吵,只是說他會記錄下我當時的想法和信仰,錄入‘禁果’,假使有一天我變了,我這個人在伊甸園裏,也依然是那麽一副剛正不阿的模範樣——他說他希望我永遠也不會用到。”伍爾夫輕輕地說,“他這是諷刺我,但他是對的,如果不是他,我活不到今天。”

他的朋友,他畢生放不下的人,親手帶大的孩子,寄予厚望的學生們,一個一個地離開他,推著聯盟這架巨大的蒸汽車駛向與初始背道而馳的方向。

他追悔莫及的時候,已經年老體衰,要靠人工智能存儲的記憶,才能想起那些很久以前的理想與信念。

有那麽一瞬間,一個畫面死灰復燃似的劃過伍爾夫的大腦,他依稀記得仿佛有個少年,形容落魄,半帶玩笑似的對他說:“我啊,活兩百歲就行,差不多就得了,不然萬一不小心活到三百歲,耳聾眼花、固執狹隘,以前的事什麽都不記得了,想法也都變了,那不是變成了另一個人了嗎,還是我嗎?我才不要。”

伍爾夫和王艾倫兩個人一站一坐,久久相對無語,王艾倫的目光掃過抽屜裏的老照片,想起陸信。

王艾倫想,陸信臨時決定從沃托倉皇出逃的時候,心裏是什麽滋味呢?

他忠誠於聯盟,為聯盟出生入死,卻發現他的老師、朋友、前輩們,都在鼓勵別人使用伊甸園的時候,想方設法地屏蔽保護自己。

他畢生為每個公民追求自由平等,而這些人決定在全民陪審的時候判他有罪。

時間倉促,他不知道怎麽把這些事和還是個孩子的林靜恒說明白……甚至他自己恐怕也沒有時間想明白,他只好選擇加密湛盧,緘口不言。

陸信飛出沃托的那天夜裏,他真的還相信那些他為之拼過命、流過血的東西嗎?

“還沒完,”伍爾夫聲音有些含糊地說,“趁虛而入的光榮團還在沃托,反烏會裏的垃圾也沒清理幹凈,我答應過格爾和哈登的新世界還差得遠。聯盟這點苟延殘喘的力量,我暫時還不能放棄……”

王艾倫明白了什麽:“您說……靜恒。”

“他還不知道‘禁果’是什麽,但這樣沸沸揚揚,第八星系再閉塞,他也總有機會知道,總有機會看見那份名單,像陸信一樣信仰崩塌,”伍爾夫說,“太可憐了,我不希望這樣。我希望他能活得像個英雄,也死得像個英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王艾倫心領神會,沖伍爾夫略微一欠身,問他:“那靜姝呢?”

伍爾夫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再怎麽機關算盡,也不如從小潛入伊甸園管委會高明,我們這些老東西都小看她了。管委會真是有毒的土,長不出正常的花。要盡快找到她,不能讓她不明不白地失蹤——你盡快聯系人發一份聲明,宣布聯盟內部全面清剿‘鴉片’,告訴民眾這是管委會在伊甸園後的陰謀,發布林靜姝的通緝令。”

有毒的花——林靜姝在哈登博士面前站起來,雙手背在身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盯著玻璃實驗室裏痛不欲生的殺人者們,略微踮起腳,湊上去,鼻尖蹭在冰冷的單向玻璃上。

“如果這個世界虧待你,傷害你,每個自以為無辜的蠢貨都在你的心上吸過血,你還要原諒,還要以德報怨,還要做所謂……那叫什麽?‘正確的事’。那你也是有罪的。”她說,“因為你讓死去的好人含冤,你讓活著的愚人依然心安理得於自己的‘無辜’,你讓歷史落入可恥可鄙的螻蟻總有悲情英雄們來拯救的俗套。你咬牙和血咽下的仇怨,讓這個故事變得虛偽又醜陋。”

哈登博士老態龍鐘地站在陰影裏,輕輕地問:“孩子,在你心裏,就沒有公義和人性嗎?”

“我就是人性,”林靜姝說,“什麽是人性?人性就是餓了要吃,渴了要喝,別人對你好,記住他,回報他,別人踐踏你,不惜一切也要報復回去——這是天然的人性。所謂‘公義’,哈,那是一種自我陶醉的變態,不會有好下場的。”

她說完,輕輕親吻了一下防護玻璃,落下個殷紅的唇印。

“讓人惡心。”她說,然後轉身走了。

八大星系都在她這一轉身裏血流成河。

托馬斯楊和泊松楊本打算在二星系邊緣整合白銀第三衛,第二星系邊緣有個星際大型的星際中轉站,私人星艦買賣、民用商用星艦補給維修都是在這裏,久而久之,各種補給站和星艦服務機構紮堆在這邊。白銀第三衛都是技術人員,正好混跡於這地方,本來一道召集令就可以啟程,誰知在迎面撞上大批的私人星艦團來中轉站尋求避難。

“我們從第二星系來的,我第二理工大學的老師,我們學校在一個人造空間站裏,離自然行星比較遠,學生們都是住校,”一個中年男人帶著一幫迷茫的青少年,擺手謝絕了托馬斯楊遞過來的煙,“謝謝兄弟,不抽這個,學生裏還有幾個未成年呢——那天突然來了一夥人,開著機甲占領了學校所在的空間站,強逼我們注射一種生物芯片,據說是伊甸園的替代品。校長說伊甸園有替代品是好事,可體內注射需要嚴格手續啊,再說學校也不能擅自同意,還得組織未成年的學生家長簽字……他們居然不由分說地開槍打死了校長!我和我的同事們一看這陣勢,趕緊帶著學生們分頭外逃,大部分都被擊落了,我們是幸運的,我想把這些孩子們送回家,可是第二星系的航道已經被封鎖了,有人在那打起來了,實在沒辦法,只能先在這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