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第2/3頁)

“對,這兩位偉大的預言家,一個描述了高壓暴政、用永不停息的憎恨和專制驅動的社會,另一個描述了娛樂至死、自願被洗腦、被設定的玩偶社會;一個講了永恒但不會有結果的戰爭環境,另一個講了戰爭消失、人類大同、所有人都浸泡在迷幻藥裏的時代。”哈登博士用一種沙啞又舒緩的聲音說,“不過四個大紀元過去了,現實是,我們經常在這兩種預言中搖擺——比如聯盟推翻的那個舊星歷時代,比如已經變得十分危險的伊甸園……”

陸必行問:“還有自由軍團?”

“自由軍團……自由軍團更敢想一些,林靜姝的野心帶著毀滅意味,她企圖把兩個看起來南轅北轍的陷阱合二為一,生物芯片借著伊甸園破碎後的東風崛起,引誘那些痛苦又脆弱的人們自願掉進陷阱、接受改造,利用技術來幹涉社會結構,這是赫胥黎的做法——之後又用恐怖、無從抵抗的高壓和層級分明的專制來管理她的帝國,這是奧威爾的世界。”哈登博士苦笑一聲,“她高效快速斂財,手起刀落就殺出了一條血路。”

陸必行想了想:“某些方面上來說,非常了不起。我們從當代的角度看,覺得她可能是手段殘忍,滅絕人性,但如果她真的成功了呢?若幹年後,所有人從歷史書上讀到那個混亂的聯盟,都會十分鄙視,因為在他們那,每個人都按部就班、各司其職,都有固定的升職路徑,每個人都不會迷茫,都很快樂,他們沒有戰爭、也沒有壓迫——芯片的等級壓制讓他們從內心服從,感覺不到被壓迫,也感覺不到反抗的需要……”

“這個世界上將不再有‘幸存者’,”哈登接話說,“因為他們將不再有災禍。她不成功,就是個殺人販毒的星際海盜,成功了,她就是未來的聖人。”

陸必行半開玩笑似的看了他一眼:“說得我都快心動認同了,我說哈登博士,您可不會是自由軍團派來的奸細吧?”

哈登博士:“但我不認同,從地球時代到現在的新星歷時代,橫跨四個紀元的人類文明,數十萬年,這兩個預言中長久的‘穩定’並沒有實現過。除了偉大而短暫的大航海時代,我們總是在平靜一段時間後,就面臨尖銳的社會矛盾,繼而走向亂向、或是戰爭,一場爆破後滿目瘡痍地活下來,再走向新的一輪循環——周而復始,像被詛咒過。”

陸必行不笑了,良久,他斟詞酌句地說:“您是在說,這是自由的代價?您還相信自由宣言嗎?”

“這是追求自由的代價,”哈登博士糾正說,“因為從古至今,不管是精英階層還是大眾階層,都從未實現過所謂‘自由’。總長,你知道嗎,甚至有人說過,‘人民不需要自由’,因為‘自由’度越高,責任就越沉重,沉重到你背不起的地步,就會心甘情願地畫地為牢。連總長你都承認,你總是想把選擇權交給別人,變成一個‘迫不得已服從命令’的人,何況我們這些庸常的普通人。”

陸必行深有同感,並覺得更喪了。

“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原來大家都只是喊口號,誰也不知道自由到底是什麽,《自由宣言》更像個玩笑。”哈登博士說,“那為什麽我們不從奧威爾和赫胥黎的兩條路裏隨便選一條,一直且永恒地走下去呢?”

陸必行的神色略微閃了閃,垂下頭,看進了哈登博士那雙渾濁的老眼裏。

“有人說,奧威爾和赫胥黎描述的世界是相反的,其實他們都在描繪同一種東西,”哈登博士說,“不,我說的不是所謂‘諷刺政治專制’——他們描繪的是整個社會的‘幽閉恐懼症’。”

“我們就像傳說中一種無腳的鳥(注2),永遠不能停,停下來就會失活,然後滅亡。我們必須擴張,必須不斷開辟新的世界。幽閉的概念,也隨著活動範圍的擴大而越來越寬泛,我記得我和靜恒在小行星上討論過這個問題,古代時候,幾十億人擠在一個小行星上,也沒有人覺得自己被關起來了,因為在一個條件好的自然星球上,自然資源完全可以自給自足。可是現在,總長想斷絕八星系和聯盟的來往,你的用詞仍是‘封閉’。”

憤怒、焦慮、痛苦和愚昧,就是自由意志本身。

“自由宣言,冠冕堂皇,假大空又沒有邏輯,但它之所以能豎立在那,是因為順應了人之天性,總長,天性也不一定是有邏輯的,否則繁衍交配之余,為什麽你們這些年輕人還迷戀沒用又會帶來痛苦的愛情?”哈登博士讓機器人把儀器擡好,做出要告辭的樣子,“除非有一天這種天性消失了,但是那一天的人類,也許和現在的我們就不是一個物種吧,陸總長,既然你最終親手放棄了人類進化的路,就該隨時做好心理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