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第2/3頁)

當他假死脫身,自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中,正覺得時機已經成熟的時候,域外海盜以他想象不到的規格來勢洶洶地淹沒了八大星系,他在自由軍團基地裏,見過占領沃托的海盜們沖進碑林裏撒野,把神聖的英雄冢踩成一團爛泥。他一生中最無力的時候,就是在那廢棄的補給站裏,接到佩妮的視頻電話,親眼看著她被高空落下的導彈吞噬。

林靜恒曾經不止一次想過,這難道不是為了懲罰他的傲慢和不可一世麽?

在太空監獄的日日夜夜,林靜恒除了想跑、想陸必行,就是想林靜姝。想不起什麽有用的東西,因為長大後他們就沒正經見過幾面,以至於直到現在,想起妹妹,滿腦子還都是個沒長大的小孩,怎麽會走到這一步呢?是不是如果他當年強勢一些,不去為她做那些所謂“萬全”的打算,不讓她嫁給管委會,這些就不會發生了呢?如果當年被管委會領走的是他,不是靜姝就好了,那些枷鎖和痛苦本該由他來擔,而易地而處,妹妹換到他的位置上,大概也不會像他一樣搞砸一切。

這難道不是為了懲罰他的自以為是麽?

或者說,這難道不是他沒有信守保護妹妹的承諾,把她一個人丟在黑暗裏,無憂無慮地享受陸信庇護下的少年時光的代價嗎?

“你跟我說說……”陸必行踟躕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作何稱呼,然而隨即,仿佛是作為林靜恒難得坦率的回報,他選擇了實話實說,“陸信將軍的事吧。我這麽稱呼,你聽了會不舒服嗎?”

林靜恒聽到了他和哈登博士的對話,已經不舒服過一遍了,這會提起來,倒是也能冷靜應對:“……還好,我想陸信也不會太介意,畢竟他也不認識你。”

陸必行:“湛盧裏,關於他的大部分資料都被你刪了——這是你和我爸商量好的吧,你們倆什麽時候決定瞞著我的?”

“……安克魯先是攔路,之後又變臉示好的時候。”

“想讓我遠離那些舊恩怨,不引人注目,也不要沾上這些復雜的人和事。”陸必行此時談起這些的時候,並不激動,沒有知情權被侵犯的感覺,反倒是十分理解點點頭,這十多年,他苦辣酸甜嘗遍,於是理解了太多的人,林靜恒,獨眼鷹,愛德華總長,圖蘭,周六,甚至是伍爾夫,林靜姝。

“陸信是一個……”林靜恒說到這,說不下去了,因為挑不出一個形容陸信的詞。

對於少年時期的他來說,陸信不單是一個強大的保護者,他更像一個世界,給了惶惶不可終日的少年一個安身立命的角落。

好一會,他才用一種克制又客觀的語氣說,“烏蘭學院開學典禮的宣誓詞裏說‘我將為聯盟的每一位合法公民,無論男女老少,生命財產安全戰鬥終身,直至死亡’,每個人都說過,不是每個人都恪守,他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不管發生了什麽,不管受過多大的冤屈和傷害,都恪守到死的人。”

他的老師沒有做到,那曾經令人尊敬的老人踩著億萬亡魂上了另一條歧路,他的後人也沒有做到,至今渾渾噩噩地夾在聯盟和第八星系之間,不知何去何從,他的追隨者們,除了早早殉道的,剩下的都沉浮於權利和爭鬥中,並在幾十年後面目全非。

“湛盧跟我說,那天晚上你曾經帶著他去陸將軍家裏,差點在不完整的空間場裏把自己大卸八塊,然後被他們關進了醫療艙裏,秘密送回了烏蘭學院,鎖了幾天,一切塵埃落定了才放出來。”陸必行忽然問,“你當時是一直醒著嗎?”

“醫療艙裏有麻醉劑,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烏蘭學院裏了……怎麽?”

“麻醉劑啊,”陸必行就吐出口氣,輕輕一拉林靜恒的手,把他扯進了自己懷裏,順著他的脊梁骨輕輕地往下捋,像是在尋找當年雨夜裏的少年摔斷的傷口,他說,“這裏還疼,對不對?不當使用麻醉劑的後遺症可能伴隨終身。我知道,我也是。”

林靜恒一愣,隨即回過神來,被他手指按住的地方像是被刀尖穿過,尖銳的疼痛山呼海嘯地襲來,這讓他的後背幾乎彎了下去。

十六歲的林靜恒,十六年前的陸必行。

在凱萊星上拼命磨合著陌生的身體,發誓要征服自己、征服太空的陸必行;在太空監獄裏無數次突破屏障失敗,每天夜裏魔障一般盯著第八太陽的林靜恒。

他們倆像是彼此追隨著對方的腳步走了一整圈,面面相覷,看見對方身上沾著的風塵痕跡竟似曾相識。

“我怎麽可能放得開你?”陸必行輕輕地說,“我是怕……靠得太近,抓你太緊,會傷害你。你能把那個單向的追蹤器取消嗎?我每天因為這玩意上,要跟自己鬥爭無數次,浪費的時間零零碎碎加起來至少有一個小時,太自我消耗了,工作效率都不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