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就是這裏,四海魚鱗圖隔著玄妙的結界,就在這扇大門之後。

崖兒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瑯嬛,先前在琉璃宮上只是看個大概。這巍然矗立的樓闕,從遠處看去有些像寺廟裏的玲瓏塔,但比塔更龐大繁復,每一層有九道翹腳,角上各掛篆滿梵文的鐵馬。那晚風雨大作時,隔著隆隆的雷電,也能聽見悠然傳來的叮當聲,此為大音;至於大相,沒有見識過仙邸奧妙的人,大約很難想象。以瑯嬛為圓心,在中上的部位有個崢嶸奇石組建成的天環,方圓約有百丈,無依無傍地懸空籠罩著樓體,不論是遠觀還是仰望,都會讓人心裏升起巨石壓頂的恐慌。

瑯嬛和琉璃宮一樣,都是浮空的,建在恍如被連根拔起的山體上。許是因為藏書重地,不敢有絲毫怠慢,山體四角以合抱的粗壯鐵鏈牽引,深深紮根在大地上。通往瑯嬛只有一條索道可走,木板鋪排的橋面,麻繩編織的欄杆,踩上去晃悠悠,如果膽子不夠大,中途上不及天下不著地時,會嚇出一身冷汗來。

崖兒選在黃昏時分來這裏,天上雲翳漸濃,像泡煮過的茶葉,成簇地沉澱在天幕四垂。晚霞從厚重的雲層之上照射向天頂,那天頂是橙紅的,在分界處勾勒出一圈金邊來。雲便愈發暗了,烏沉沉地,頗似道士常拿來做文章的異象。

她拄著掃帚站在中路上觀望,露台由古樸的石磚鋪地,並沒有什麽異常。往上看,瑯嬛正中的石碑上刻著巨大的兩儀圖,隔離陰陽的那條曲線下溢出青色的流光,在陣法前築起一道肉眼可見的,類似氣墻的圓形屏障。那屏障是她以前從沒見過的圖形,小環外套著大環,一圈一圈旋轉。兩環之間有比甲骨文更古老神秘的文字,跟隨光環的速度逆向而行。但無論經過多長時間,最後都會回到原點,然後又是新一輪的開始,永無止盡。

如果穿過去會怎樣?會讓人死無全屍,會天崩地裂麽?看來要進那道門,就如她先前預估的一樣,沒有訣竅很難做到。

結界後台階上的布局也十分耐人尋味,極有規律的陣法,和那道屏障對應起來,應當是以六爻結合天幹地支組成的。這樣陣仗,摸不準法門恐怕還會觸動什麽。她的本意僅僅是拿到圖冊逃之夭夭,可不想捅出簍子來。五行八卦她略知皮毛,但天幹地支的復雜,實在讓她太陽穴發脹。

解不開,眼花繚亂的布排,不是她這個凡人的腦子能參透的。她不由泄氣,心不在焉地揮動掃把。再回頭看一眼,忽然打算試一試,伸出手去觸那結界。手指所到之處起先是冰涼的,像點擊水面,甚至擴散出一圈帶著熒光的漣漪。然而緊接著驟然起了變化,她的整個人被定住,一股巨大的吸力開始運轉,吸住她的指尖,像機關的拖拽,窮兇極惡試圖吞噬她。

她大驚,任憑怎麽抵擋都無濟於事,一條手臂淹沒進去,熱辣地席卷起劇痛。周圍的風也咆哮起來,那圓形的屏障變成一個黑洞,不單吸人,也吞咽天地間的狂風。

這下子糟了,沒有什麽能讓她借力,連召喚劍靈都做不到。她紮穩步子奮力定住身形,慌亂四顧,忽然看見天頂明亮的那片光帶裏出現個龐大的身影,尾鰭一甩,仰首奮鱗俯沖下來,是化出了原形的樅言。

其實他一直在遠望著她,一有風吹草動就現身了。只是他的營救向來不顧一切,如果這結界非要吸進東西,他必定會擋在她面前,替她制造逃跑的機會。

崖兒發急,揮手讓他走開,要死也不能拖累他。恰在這時吃人的屏障竟然化作一道光,忽然消失了。這場驚心動魄來得快,去得也快。將要抵達的大魚見她安全了,身形逐漸淡化,最後微微一漾迸散成碎芒,匿去了痕跡。她粗喘了口氣,回身才看見露台邊緣站著個人,柳色的蟬衣,白玉的發冠,眉間有隱隱的愁色。可是那愁色點綴在皎若明月的臉上,竟有種落花流水式的風流蘊藉。

心頭頓時一松,她蹣跚著步子走過去,在他還沒來得及責問前,搶先大哭起來。

於是紫府君的愁色變成了無奈,皺著眉頭把“你想幹什麽”改成了“你到底在哭什麽”。

剛才的生死一線回想起來還是後怕的,她大肆哽咽,“這是個什麽鬼東西,它想吃了我!”

紫府君的眉頭擰得更緊了,“這是六爻盾,專門用來防備你這種不速之客的。你不碰它,它也不會惹你,你鬼叫什麽?”

她根本不聽他的,跺著腳說:“我又不是故意的,它和那兩只鳳凰一樣蠻不講理。”然後又是更大一輪的嚎哭。

真是稀奇得很,崖兒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有了這樣一副急淚。二十二年來她只哭過兩回,一回是在雪域尋找爹娘的骨骸,一回是遷葬後的靜守,她在墳前吹笛,吹出了一把辛酸,兩行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