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熱海來的盧公子似乎很為難,花錢請人辦事,還要露真容,天下只有波月樓有這規矩。

崖兒呢,原本就不想接這個生意,他要是不答應,正好給了她推脫的借口。其實有種很奇怪的感應,不聽他說話,單看他坐在那裏,會產生似曾相識的錯覺。仿佛有過這樣一個人,長久享受著溫軟的生活,舉手投足自帶流動的氣韻。曾經引發過她的驚艷,後來深深鑿進腦子裏,偶然間蹦出來,依然引發一串栗栗的心悸。

有些怕,芒刺在背。其實知道不可能是那個人,但還是要求他摘了面具。面對鮮活的臉,總比不停猜測假面背後幾個鼻子幾只眼好。

見他為難,她故作不在意,消遣似的理了理廣袖,“我大概強人所難了,公子若覺得不便,可以不必勉強。只是樓中的規矩,從老閣主開始就沒有改變過。波月樓的前身公子也知道,刀口舔血賺點辛苦錢,誰也不會要錢不要命。委托波月樓辦事必須事主親來,且簽字畫押一樣都不能少。我們只收錢辦事,至於會引發什麽後果,譬如將來有血債追討等,一概與波月樓無關。”一面說,一面倒了杯茶讓新羅婢送過去,“這是波月樓的血茶,市面上買不著的,公子試試?”

戴著面具終究連茶都不好飲,錦衣公子靜坐了片刻,還是擡起手解開了綁縛的絲帶。

崖兒捏著藍白琉璃荷葉盞,背靠四月的春光,望向這位出手闊綽的豪客。古怪得很,他的手竟不似他耳畔的皮膚,對比之下膚色略暗,也不及其他露在衣衫外的皮膚細膩。一位飽嘗榮華的富貴閑人,怎麽會有一雙看上去多艱的手,實在叫人想不通。再看他的臉,徐徐展露出英挺的眉宇,和烏濃的眼眸,面具後是一個相貌不俗的男人,單以世人的眼光來看,算得上芝蘭玉樹。

緊繃的肩背終於放松下來,果然不是他。崖兒漾了漾杯裏的茶,無甚波瀾地說:“百聞不如一見,盧公子令人見之忘俗。”

盧照夜輕笑,只說過獎了。端起茶盞看,盞裏茶湯鮮紅,像兌了水的血。呡上一口,茶香混著微微一絲腥甜,在唇齒間回轉。他有些訝異,“血茶?不知有什麽典故?”

垂簾下的美人一身紈綺緋衣,慵懶地撐頰而坐,渾身鮮有飾物,除了發間一支竹釵,便是腕上的珊瑚手串。那珠串紅得刺眼,襯得她的膚色白如春雪。隔著輕輕的煙紗,半張臉也似有欲說還羞之感,倒讓人對她的面貌愈發心向往起來。

她懂得享受春日的美好,清嘉的眉眼中有細膩的小情調。嗓音不見煙火,字字句句搖漾如線,告訴他:“波月樓後的若水之淵上有一片茶園,每年春季茶香彌漫山谷,血茶就產自那裏。當年我師從弱水門,同樣年紀的女孩子有幾十人,可是後來人數慢慢變少,最後只余四人。那些女孩子死不見屍,究竟去了哪裏……原來都被運到後山茶園當肥料了。公子現在喝的茶,就是從她們身上生根發芽的茶樹上采摘下來的。都是上好的女孩子,茶也是上好的茶,公子別見外,多飲兩杯吧。”

盧照夜眼神一晃,但轉瞬如常,又呷了一口細細品咂,“果然好茶。樓主不說,我還在揣測,說破之後便能品出女血的香來。波月樓真是個神秘的地方,似乎總有光怪陸離的傳奇。關於樓主的故事我也聽說了,很是佩服樓主的雷厲風行。不瞞你說,拜訪之前我一度以為樓主應當頗具男子的英氣,沒想到……”他報以歉意的微笑,“果真人不可貌相,是我迂淺了。”

聽說了茶的來歷,還能喝得如此淡定,看來確實見過大場面。崖兒輕笑,“我的傳聞,無非是那幾句罷了。江湖上沒有新鮮事,各門各派裏取而代之的爭奪每天都在發生,終究誰也不願長久屈居於人下。”

盧照夜附和了兩句,復望著她的眼睛道:“盧某已經遵循規矩,以真面目相見了,樓主是否也當一現金面,以表誠意呢?”

結果那雙眼睛裏的笑意更盛了,“公子可能有所誤解,規矩向來是為客人定的,可不是用來約束自己的。你出錢我辦事,公子認的是波月樓,不是我個人,所以我摘不摘面紗,都不重要。”

果然是女子,狡黠的小聰明從來不加掩飾。他一笑,笑容裏有甘拜下風的無奈,也不計較,擺手說罷了,“那你我就來好好議一議牟尼神璧的事。”

崖兒道:“沒什麽好議的,公子想要神璧,波月樓盡全力為公子找到便是了。辦事之前先立契約,事成之後向公子討要傭金,如果不成則分文不取。”

靜靜傾聽的錦衣公子卻搖頭,“契約不能這麽立,早年間波月樓接的都是人命交易,不管成與不成,托付本身已經是一場賭注。身家性命都壓在波月樓,若樓主臨時改了主意,消息大白於天下時,事主身敗名裂同誰去喊冤?契約對波月樓應當也起約束,這樣雙方才能放心合作,不生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