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被識破了?崖兒心裏有點慌,這個說不熟悉,但又熟悉到骨頭縫裏的人向她走來,臉上帶著探究的神色,每近一步都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那雙眼,那張臉,無一不令她感到恐慌。

這就是做了虧心事的感覺,其實以前她做的虧心事也不少,奉命去殺那些蘭戰需要她殺的人,作為殺手,再見仇家也能氣定神閑。然而這唯一一次不以殺人為目的的行動,居然會讓她如此心慌氣短。雙手緊緊扣住茶盤,到了走投無路時只好背水一戰了,雖然這一戰絕無勝算。眼尾留意胡不言之前說好的那扇窗,她開始計算到那裏需要耗時多久。如果現在縱身而下,以胡不言的速度,能不能趕在他出手之前逃離。

面具終究是面具,制作再精良,都有掩蓋不了的破綻。不能往後退,只要退一步,下一刻就會落進他手心裏,她只得微微低下頭,盡量避免和他視線相交。

人活得久了,生命中過客不斷,大多不會留下痕跡,但唯一有過親密接觸的則不同,不論愛恨都刻骨銘心。他還記得她的肩,她的腰,甚至她的脖子和雙手,即便於萬人之中,也能一眼認出她。留著小胡子,胡人的面貌,五官雖有變化,著裝也大不一樣。但她好像忘了,人的身高和骨架是不能隨意轉變的,她換裝的時候,至少應當墊一下肩,增粗一下腰。

這回不會又變成老鼠吧!他試圖平靜,就像以前建萬妖卷時一樣,可不知為什麽,根本辦不到。他氣湧如山,過去的千年萬載裏,從未對誰有過這樣強烈的恨意。這種恨不單源於瑯嬛失竊引發的罪罰,更多的是自暴自棄,和急於找到宣泄的迫切。這妖女……大司命說的沒錯,她的確是個妖女。看看這紙醉金迷的世界,她坐擁波月樓,混得如魚得水,原來從未想過留在蓬山。她眷戀紅塵,愛慕榮華,滿嘴情話,可氣的是他居然曾經試圖相信她。現在夢做完了,春風一度後她開啟瑯嬛,讓他背負罵名。賠上一身清白只為偷一卷畫,她到底把他當什麽了?

也許清白對她這種人來說並不重要,他盯著那張人面步步逼近。擡起手,即將見分曉時,身後忽然傳來蘇畫的喊聲:“樓主,你怎麽回來了!”

他下意識回頭,結果竟疏忽了近在眼前的人。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人影一晃,自窗口淩空而下。他暗道不好,伸手抓了個空,待奔到窗前時,只見一道紅色的身影一閃而過,哪裏還有她的蹤跡!

“葉鯉!”

身後響起他的暴喝,胡不言背上的崖兒縮了縮脖子,心裏砰砰急跳,抓著鬃鬣的手忍不住顫抖。

天上有狂風呼嘯,到這時才後悔,為什麽會腦子發熱要回波月樓。回頭望,紫府弟子呈包抄之勢,在王舍洲連綿的亭台畫閣上起落,一個騰躍便激射如箭。她粗喘了兩口氣,“不言,他們追上來了。”

胡不言不說話,他對於逃跑還是很在行的,壓低了身子在坊院間穿梭。臨水的樓都是騎樓,上面作賞景看花之用,下面專供人穿行。於是紫府弟子奔走於高樓林立之上,他們便從冗長的廊子底下穿梭。夜晚的狂歡剛剛拉開帷幕,四周都是酒酣耳熱的人,胡不言有意引發騷亂,人群之中一通胡竄,所到之處驚起一片嘩然。於是大家都出來看神仙了,畢竟這樣激烈的追逐場面,比看外邦客吞刀子有意思得多。紫府的人呢,終究不願意亂了紅塵,見人越聚越多,只得中途袖手,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裏。

一處墻根下,胡不言背靠冷壁大喘粗氣,拍著胸口說:“差點被你害死!這下看見你那情郎了,他有沒有說想你?”

她置若罔聞,握著劍隱蔽身形,探出頭去觀察街面上的情況,發現追兵確實都撤走了,才敢松懈下來。

骨頭都散架了,她拽下面具癱坐在地上,居然還有興致和他調侃:“他自然想我,我知道他每日每夜都在想我——想殺了我。”

“不盡然。”胡不言抹了把油汗,“你剛才聽見他喊你什麽了?不是嶽崖兒,是葉鯉!這說明什麽?說明你在他記憶裏很重要,他認定你是葉鯉,而不是什麽波月樓主。”

崖兒對他的長篇大論不感興趣,只慶幸這次運氣好。胡不言看了她一眼,托著腮嘆息:“純情的男人就是麻煩,給你個建議,下次就算落進他手裏也不用怕,跟他談情,對他撒嬌,你還有希望讓他對你網開一面。”

那微挑的眼梢下頓時飛出來一個媚眼,當然胡不言並不認為她是對他有意思,長成這樣沒辦法,微微流轉都像暗送秋波。

果然她的話還是硬邦邦的,站起身拍了拍衣擺的塵土,“別啰嗦了,走吧。”

去哪裏?似乎無處可去。這趟赴險唯一的好處就是讓他親眼看見她跑了,不會再逼著蘇畫交人,波月樓暫時可以免於一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