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那些名門正派原定的破陣時間,延遲到了晴光大盛的天氣。

日頭朗朗,外面傳來排山倒海般的呼聲,伴隨著劍戟的砍伐,乍聽有萬人攻城之勢。樓裏門眾執劍立於院中,隨時準備迎戰。平靜了兩天的崖兒終於恢復了精氣,她登上樓頂眺望,氣墻之外人影如梭,曾經勢不兩立的門派都結成了盟友,果真是共同的利益當前,不共戴天之仇都可以一笑相泯。

“我們波月樓,好像從來沒這麽窩囊過。”她凝眸看向繞陣而攻的人們,“這陣守得住一時,守不住一世,等這輪圍攻散了,我該出去找為首的人談談了。”

明王道是,“屬下陪樓主一同前往。”

崖兒揚指,“不,我一個人去,人多反而不好行事。如今的五大門派以五陽為首,我記得多年前,他們的副幫主就死在蘇門主手上。”

蘇畫背靠著廊柱哼笑了一聲,“你不說我竟忘了,那個爛賭鬼麽?副幫主愛賭,幫主愛錢,真是蛇鼠一窩。樓裏有這些幫派的全部信息,五陽的現任幫主姓葉,叫葉陵延,使環龍刀,神兵譜上排名第四。”

崖兒點了點頭,“這次倒不必交戰,我知道這些武林正道的嘴臉,只需輕松做個局,就能讓他們往裏頭鉆。”

她佯佯下樓,吩咐眾人不必在外死守。日頭太大,退回樓裏來,她有話要說。

“破陣最佳時機,就在最初的兩柱香,兩柱香內要是沒有進展,就不必再拿他們當回事了。”她掃視在場的每一張臉,肅容道,“波月樓遭此橫禍,想必大家都聽說了其中緣故,武林中想鏟除誰,欲加之罪信手拈來,其實當不得真。我波月樓的前身,大家也都知道,當時暗殺四起,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這兩年轉了行當,過了兩天和軟日子,但也不能忘了老本行。外面那些門派,咱們個個結過仇,一旦樓破,沒人能幸免。當然了,我料定有人怨我禍及本門,我還是那句話,有不服者,可以出來一戰。戰贏了,樓主的寶座歸他,還可將我交給五大門派,平息爭端,沒有人想試試麽?”

她臉上掛著笑,然而那種笑,是比當初的蘭戰更刻肌刻骨的一種森冷。人總要經歷波折才能長大,以前的樓主雖一往無前,但也帶著少年的意氣。她好戰善戰,手段直接,目的明確。不像此刻,安撫之外兼具震懾,當權者的手腕日漸圓融起來。

她話雖如此,卻沒有一個人敢萌生這種念頭,大家齊齊俯首:“屬下等誓死追隨樓主,樓在人在,樓破人亡。”

崖兒尚算滿意,盤弄著食指上精美的指環,懶聲道:“如此就好啊,波月樓從不虧待勇士,也絕不輕饒叛徒。這兩天都給我安分守己,沒有我的令,誰也不得隨意出入。”

眾人又矮下去三分,齊聲道是。

她這才微微一笑,擰身上樓。月白的裙裾從墨綠的氈毯上纏綿滑過,像一彎明月曳過滿池浮萍,波光消散,浮萍猶在。

胡不言跟了上去,這滿樓的人,只有他最閑在。自封的門主也得到了樓主的首肯,就像沒什麽功勛的皇親國戚封了王,充滿獨得厚愛的驕傲。作為報答,他決定要更加體貼入微,於是亦步亦趨近身跟隨。

崖兒有些不耐煩,“不言,你應該找點自己的事幹。”

他表示:“老板就是自己的事。”

崖兒起先沒太在意,但話從腦子裏轉了個彎,發現不大對勁了。她回過身,杏眼圓瞪,“我早晚割了你的舌頭。”

胡不言很委屈,“我不是那個意思,老板也不是我想幹就能……我的意思是,老胡我身無長物,但受盡老板寵愛。雖然可能僅僅屬於人對寵物的感情……反正無論如何我心裏有數,我要報效你,不管是殫精竭慮,還是以身相許。”

崖兒拿這只狐狸沒辦法,也懶得理睬她,只管牽著袖子,坐在鏡前挑選發簪。

整盒的珠翠間,橫臥著一支古樸的木笄,她把它拿在手裏輕輕撫弄,這是那夜定情,他從月桂樹上折來的枝椏,供她綰發用的。木笄還在,可人卻不知道怎麽樣了。大司命那頭也沒有傳回消息來,如果天帝能夠容情,就算罰他永遠忘記她,只要他在蓬山好好的,她也認了。

世上沒有什麽比生離別更叫人痛苦,她托著那支發笄,滿心湧起悲涼來。

胡不言看她出神,知道她又在想念紫府君,便自告奮勇道:“等這裏的事態平息了,我跑一趟方丈洲,替你打聽仙君的境況。”

她聽後倒也尋常,不過垂首道好,“多謝你。”

胡不言看她這樣,也隱隱有些難過。痛得太深,反而不願意表露出來,但他能理解她。他在室內轉了兩圈,欲說還休地回望她。半晌喘了口粗氣道:“你別擔心,紫府君雖然駐守人間,但他終歸是上仙。一個活了萬把歲的人,說他一句老謀深算應該不過分吧!他肯定留了後手,必要的時候會自救的,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