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寶船停靠在春巖的碼頭,船底傳來篤篤的敲擊聲。崖兒探身往下看,鮫王浮在水面上沖她打招呼:“夫人,昨晚答應給你找狐狸的,現在有消息了,你要不要聽一下?”

崖兒說要,“他人在哪裏?”

結果鮫王還沒回答,張月鹿大喊起來,“胡不言!”

眾人往城裏看,碼頭高處的堤壩上站著個人,穿青色的袍子,背上背著一柄劍,身形不怎麽高大,但撩頭發的樣子十分風流。

崖兒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鮫王,“在春巖城裏?”

鮫王哎呀一聲,“不好意思,消息反饋不太及時……對,就在城裏。”

人找到了自然是好的,但事態發展有點詭異。昨晚眼見著城池盡毀,今天怎麽又憑空出現了?更奇怪的是胡不言居然安然無恙隨城一同現身,倒要叫人懷疑,他究竟是人是鬼了。

大家遲遲不上岸,等了半天的胡不言不耐煩了,“我是人,看看地上……”他跺了跺腳,“有影子!連影子都英俊瀟灑!”

紫府弟子率先登岸,他們是方外人,就算有鬼也不怕。況且這裏還有捉鬼的行家,仙君的百鬼卷自從遺失了艷鬼,就一直差一個名額。如果胡不言真的死了,那正好填充進去,狐鬼也算是個新品種。

確定岸上安全,剩下的人才姍姍下船。最奇異的要數鮫王,他居然落在了隊伍最末,照他的話說,“有人給你翻新了王城,你沒搞清情況敢住嗎?寡人是一族之王,生命很寶貴,要是遇上鬼,我又打不過,被他抓去做油燈怎麽辦?”

總之他自己的地盤,他是最後一個踏足的。他看著胡不言,遠遠噯了一聲,“狐狸,你怎麽沒死?”

胡不言翻著白眼道:“你很希望我死嗎?我死了,誰來摸清這春巖城的來龍去脈?”

其實昨晚海嘯的時候,他已經抱定殉情的決心了。他的世界從此沒有蘇畫,活著也沒什麽大意思。說句實在話,從修成人形到今天,他的情路一向很坎坷,找到蘇畫就像拾到了狗頭金,他夜裏做夢常常會笑醒。可是幸福那麽短暫,一切急轉直下,快得他連反應都反應不過來。那時他真恨自己道行太淺,學藝不精,就那樣眼睜睜看著蘇畫死在大司命的劍下,他除了哭,什麽都做不了。他越想越心酸,那麽多次,遭遇危險的時候都是蘇畫在護著他,就算她是厲無咎的人,對他也沒話說,反正他一點都不恨她。

大浪來時,所有人都忙於找尋同伴,只有他抱著蘇畫的屍體等待最後一刻的到來。又怎樣呢,不過一死嘛。他緊緊摟住蘇畫,在她耳邊說讓她慢點走,他馬上就去找她。他甚至想著,等過兩天他們發現了他和蘇畫的屍體,死了都糾纏在一起,那是何等淒美的場景。

狐狸是只浪漫的狐狸,他連自己咽氣的表情都設計好了,可惜大浪沒能淹死他。金狐狸是狐狸中水性最佳的,他不經意間憋了口氣,等換氣時春巖城和孤山都翻轉到水面上來了,他除了懵還是懵,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時間好像重回到萬年前一樣,春巖的一磚一柱都是簇新的。他指望蘇畫能復活,但她逐漸僵硬,他知道留不住她了。

“我給她找了個好地方埋了。”他指了指孤山道,“就在山腳下,那裏山清水秀還有龍脈,下輩子運氣好能混個皇帝當當。至於發現……你們來之前我在城裏轉了一圈,找到一面石刻。”

大司命想起寶藏入口以下的通道,高高的石壁上就刻著春巖城的歷史。只不過那時光線太暗,要不是特意查看,幾乎沒人會注意。

他低聲同仙君說了,仙君追問石壁在哪裏,胡不言雖然兩眼惡狠狠盯著大司命,但大事上還不至於犯糊塗。

“在神龍雕像背後的石碑上。”

他邊說邊轉身引路,崖兒看清他背上背著的劍,正是蘇畫的兵器。

倏忽十六年了,她還記得初到蘇畫門下的情景,那時自己誰的賬都不買,但對蘇畫的美麗還是服氣的。練劍之余會偷偷看她,她不像別人那樣嚴肅過頭,橫眉怒目,只要你不刻意去違逆她,她永遠很好說話。

還有春天織雨成絲做團扇,她的扇面配上蘇畫的扇骨,王舍洲堪稱一絕,可惜今後再也沒人能和她搭夥了。她雖恨蘇畫的所作所為,但於私人的情感上來說,總有些傷懷。並不是不舍,只是感嘆命運弄人,這黑白混淆的世道,把人都逼成鬼了。

她的情緒變化逃不過仙君的眼睛,一只掩在袖底的手悄悄握住了她。

身上有重擔,是件累人的事。尤其幹波月樓那種營生的,殺手頭子大悲大喜,手下人看著也不像話。所以嶽樓主要喜怒不形於色,對於蘇畫這種叛徒,必須只有恨,不能有太多的兒女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