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十幾條命

李雍看著季氏那平靜如水的臉,眉宇中滿是認真,嘴唇緊緊地抿著,從眼睛到翹著的腳,全身上下都在用力似的。

那尚好的湖筆,只怕還沒有用就要讓她將毛都磨掉了,再看那握筆的姿勢……

終於提起了筆,寫了兩筆之後,就又去沾墨,看著筆的走向就知道字好不了。

李雍不想再看下去,下意識脫口而出:“你來,過一會兒我教你寫字。”

“我會。”

興許寫著寫著這身體的記憶來了,她就下筆如有神助。可是就在寫廢了兩張紙後,季嫣然就泄氣地放下了筆,走到了床邊坐下。

李雍道:“你可以先從握筆開始。”

“我不想學了。”改日她可以用鵝毛做支筆,漂亮還洋氣,她初中的時候用字帖練字已經心傷,不想再經歷一次。

李雍並不意外,以季氏的性子很難靜下心來學這些,這與他截然相反,所以他一早就認定,他與季氏沒有夫妻緣分。

怎麽才能用毛筆寫出規規整整的小字呢?季嫣然想著就去撥李雍手裏的書看,誰知剛剛翻開,手指上的墨就蹭在了那雪白的書頁上。

李雍的臉色似乎黑了不少,大概可能是一本藏書吧。

也不知中了什麽邪,她就想起了炭筆畫,於是指尖一抹,一個漂亮的陰陽面就躍然紙上,如果再畫一畫,循環漸次的上色,就能畫出一滴眼淚來。

“季嫣然,”李雍臉色有些發青,“如果我不生氣你是不是也不開心。”

他們才心平氣和地相處了幾日而已。

季嫣然不好意思去看李雍:“我就是不小心,我也不知道手指上染了墨。”

那就不要去抹。

李雍閉上眼睛半晌才算平復了心情。

季嫣然對上那清湛的目光,抿了抿嘴才道:“我剛才進來的時候,你是不是想說什麽。”

她終於想起來了,如果她早些說,也許就不會有這一遭。

李雍道:“我父親方才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她臉上的歉意不加掩飾,可惜她卻不想補償,在他面前坐定,然後道:“你先跟我講講幾年前發生了什麽吧!”

李雍的目光微微變化,她倒是能夠收放自如,這份本事,世間少有。

這樣拖延下去,指不定還能生出什麽事來。

倒不如說給她聽,免得她四處惹禍。

而且父親之所以會將自己關起來,確實與那些往事有關。

李雍道:“我父親在朝廷任少府的之時收集到了一些證據,準備彈劾江家私鑄錢幣。”

“父親和二叔怕江家惱羞成怒會對家人下手,於是就要提前安排族人離開太原,當時只有我母親帶著我、二叔的長子在家中,為了防止江家惱羞成怒殃及其他族人,父親幹脆安排族裏的幾個孩子與我母親一起南下。”

“我那時身子弱,經不起車馬勞頓,半路上就病起來……於是父親和二叔商量好,父親護送母親他們,二叔帶著我先躲起來,等我病好轉之後再上路。”

季嫣然聽到這裏,再回想起李文慶、李二太太方才的神情,已經明白大半。

“結果大老爺沒能將大太太和那些孩子平安帶出河東。”

李雍點點頭。

季嫣然抿了抿嘴唇:“到底遇到了什麽事?”

李雍道:“父親和二叔分開之後不久,府衙中出了些急事,父親不得不先趕回京城,於是安排母親繼續前行,等父親辦好差事,他們再會和。”

“後來行船遇到了水匪,十幾條人命就這樣斷送。父親和二叔得到消息之後找了不少人手打撈,最終依靠了江家人才算將所有屍身找全。”

“大哥天生聰慧,二叔花了許多心思去培養,卻不聲不響地死在了江水中,父親覺得愧對了二叔和族中人。”

什麽水匪會這樣兇殘,他們搶奪財物就是,為何要將所有人都殺死。

只怕那船遇到的不是水匪,而是江家人,

季嫣然道:“出了這種事,你們為什麽還會留在太原?”

李雍道:“父親備受打擊,緊接著又遭禦史彈劾被撤職查辦,彈劾江家的事也就不了了之。李家家業畢竟在這裏,二叔不想舉家南遷,反正父親已經沒有了官職,對江家來說沒有了威脅,與其背井離鄉,倒不如留下來。”

“其實是怕南遷路上再遭江家毒手吧?”季嫣然靜靜地道,“離開太原就是要去投靠江家的對手,大老爺只是致仕而已,若是被人扶持將來還可能官復原職,也許將來還會是江家的麻煩,江家手上已經沾了那麽多血,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若是留在太原就不一樣了,在江家的眼皮底下,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李文慶說不定就是那時候投靠了江家。”

當然,借口是保住李氏族人。

李文昭心中滿是愧疚和惆悵,甘願按照李文慶說的那樣,留在太原,在江家的眼皮底下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