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湛國公府

外罩青油小布的馬車跟著一位騎著高頭大馬的少年人轆轆地壓過青石板道,由湛國公府的角門進去,又沿著栽花種柳的車道一路向前,到了二門處,少年先下了馬,沖那密密遮住窗簾的馬車說:“義母,妹妹,我們到家了。”

趕車的車夫早早就下了車,自有守門的仆婦拿著腳凳等事物上前服侍。

閉合的車門自裏頭打開,簾子跟著掀起來,桂媽媽當先走下來,接著便是徐善然。

她提了下自己的裙擺,因著身量還小,下著馬車有一種不太習慣的費勁感,但好在也僅有這麽一瞬的費勁。

跟著,她就走下腳踏,站到了地面上,略微一看自己已經生活了很久,並且應當還會再生活很久的地方,便轉頭向馬車伸出手來,沖著正要下車的何氏說:“娘親,我來。”

正搭著桂媽媽手走下來的何氏一見徐善然也要伸手扶自己下來,一時啼笑皆非,說:“小孩子家家的,渾鬧什麽呢,你這孩子簡直越大越促狹了。”

話是這樣說的,但等她真正走下了車,還是因為剛才那個小小的伸手而覺得無有不足,越發的容光煥發起來。

這一幕可正撞入早早就等在這裏的朱嬤嬤眼裏。

她是個年近五十的老婦人,平常打扮並不多顯眼,和府裏的普通下人差不多,也就梳了個圓髻,穿青色比甲,花白的頭發除了梳得一絲不苟之外,並無帶多少首飾,有時候連根素銀釵子都看不見。

但這位本名叫做朱紫的嬤嬤實際上是湛國公府老夫人張氏自娘家帶來的貼身丫頭,一直跟在張氏身旁跟了三四十年,到了年紀也並沒有嫁人,而是自梳做了張氏院裏的管事。

張氏的幾個孩子可以說都是這位朱嬤嬤看著長大的,小時候還都被她親手抱過哄過,因此這位嬤嬤不說在現在二代的主子面前,就算在老國公爺面前,也很有幾分臉面。但是最難得的是,這位嬤嬤持身謹慎,不管她自身的地位如何,對待國公府的主子們從來一如既往的恭敬,是張氏身邊一等一的心腹。

其實一個婢女跟在主子身旁跟了一輩子,沒有孩子,沒有丈夫,甚至不太愛錢,只一心一意地替你做事,也不拘是誰,都要把這樣的婢女當成心腹來使的。

站在廊柱後的朱嬤嬤看了片刻,心裏有了底,便帶著微笑自後邊走出來,向和何氏行禮說:“四太太並五姑娘回來了,老夫人從上午開始就打發人來問了幾回,就盼著早些時候見到你們呢。”

對著這婆婆身旁的得意人,何氏從來不敢拿大,連忙笑著應了,便攜徐善然,一行人浩浩蕩蕩向裏頭走去。

這湛國公府的後院曲折相通,這一邊眾人從抄手遊廊中走過,那一邊垂花門後伺候院子的丫頭婆子就俱都聽見了動靜,兩個看院子的婆子邊嗑著瓜子邊絮叨,旁邊還有一個穿粗布衣裳的丫頭在拿著掃帚掃落葉。

只聽那兩個婆子說:“四太太和五姑娘回來了,待會我們挑兩只枝頭那最漂亮的花給四太太送去。四太太最是和善不過的人,就是我們過去也能得上一杯茶兩個糕點呢。”

另一個婆子笑道:“挑紅色的,最喜慶的那種,慶賀五姑娘的病好了。”

一邊說著話,這兩個婆子嗑瓜子的動作也沒停,地上的瓜子皮很快就積了薄薄的一層。

那拿著掃帚的丫頭掃完了庭院裏的落葉,又走到垂花門這裏掃那些落到地上的瓜子皮。

但許是拿著掃帚的手被寒風凍得僵了,擡起的時候多揚了一些,掃帚就刺到那坐在垂花門處說話的兩個婆子鞋子上。

坐在左邊的馬臉婆子被這一戳立時翻臉,手裏的一捧瓜子劈頭蓋臉地就朝那丫頭揚去,嘴裏罵道:“這小娘皮是來自作死的,掃個地也不利索,還以為自己是身嬌肉貴的副小姐,也不知擺著張嚎喪的臉給誰看呢!”作勢便要去廝打。

右邊的婆子倒親切些,伸手虛攔了一下,笑道:“老姐姐且歇歇,這姑娘也確實嬌貴點,不習慣這裏也是有的,擱個幾天前我們還要認真叫她姐姐呢。”

“我呸!”馬臉婆子冷笑道,“你叫她自己說說她是怎麽被趕出來的?若四太太和五姑娘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主子,我們說不得也同情她些。但那時候五姑娘不會說話,四太太一貫的慈善人也被她逼得發了火,要我說啊,這天底下就沒有主子受罪下人呼呼大睡的道理,如果我是這小娼婦,哪還有面目活在這世上,早拿一根腰帶自己掛了!”

“行了行了,”另個婆子說,“我們去剪花枝吧,晚了就趕不上了。”

馬臉婆子又憤憤地罵了幾句之後,才和同伴離去。

她們走後,一直木木呆呆聽著話的丫頭將地上的瓜子皮掃了,又拿著掃帚滿園子的轉悠著,有時掃兩下,有時並不動手,說不出的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