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雨夜(一)

天空突然飄起了小雨。

一絲一縷細白透明的雨線自空中紛揚而下,落到了徐丹瑜的頭臉上。

從另一條山道直走到山腳下的徐丹瑜連打了好幾個哆嗦。

送親的隊伍已經走了,那些刺目的鮮紅色連同仿佛能撞破耳膜的嗩呐應該都已經離他遠去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徐丹瑜只覺得自己眼睛裏還殘留著血色的鮮紅、耳朵裏也依舊能清楚地聽見如刀槍劍戟碰撞似的喜樂聲。

他又聯想起自己在山上如坐針氈的感覺了。

他本來以為這一次徐丹青或者徐善然肯定會將他之前的所有算計都揭開,揭開給徐佩東看,那樣徐佩東一定會像厭棄徐丹青一樣徹底厭棄他,他也會被逐出國公府——可是這就是他所奇怪的地方了……

徐善然並沒有說什麽,徐丹青也沒有。

怯弱又神智不清的徐丹青做出什麽都不奇怪,可是徐善然,他這個蛇蠍心腸的妹妹一定是在醞釀更可怕更殘酷的詭計!……但對方想做什麽呢?

徐丹瑜茫然無措。

而我自己又能夠做什麽呢?

徐丹瑜還是茫然無措。

他覺得自己被逼進了角落,懸在天空上的屠刀好像下一刻就要砸下來了——有時候他甚至寧願這一把屠刀早一點砸下來,也好過這樣如淩遲一般的拖延著。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坐進了一家路邊的酒家。

許多壺酒已經進了他的肚子裏。

他很快就迷迷糊糊起來。

他根本沒有意識到,就在同一家店裏,有另外一批人,已經跟了他許久了。

那些人正在飛快地私下交流。

“他與家裏有許多矛盾。”

“設計他。”

“為我們所用。”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徐佩東與徐善然也已經從山上走到山腳,正準備登車回別院暫歇一晚了。

年年來年年見的齊明山還是好風好景,馬車與服侍的下人也都在一旁靜候著徐佩東與徐善然。徐善然先上了車坐定,徐佩東則左右環顧一下,微微皺眉:“丹瑜呢?”

那些等候在這裏的人面面相覷,管事說:“四老爺,我們並沒有看見丹瑜少爺……”

徐佩東一愣:“剛才送親隊伍沒有從你們面前走過?”

大道就這一條,送親隊伍當然不可能沒有從這裏走過,等候在這邊的人自然紛紛否認。

“那——”徐丹瑜怎麽可能不往這裏走?徐佩東險險收住了自己的聲音,他眉頭皺得緊緊的,登時便回想起自己長子今日的異樣:看上去神智恍惚,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好像在山上的時候也不敢看自己的姐姐妹妹……“父親,說不定是哥哥觸景傷情,所以只悄悄跟在後頭不露面?”徐善然的聲音突然從車廂內傳來。

這麽一說倒也有些可能。徐佩東眉頭稍微松了松,只道:“便是這樣也不該一聲不說就走,這麽大的孩子了,做事怎麽還是如此毛躁?”

徐善然說:“女兒聽說雙胞胎間總有些特別的感應,此去山高水遠也不知何時能夠再見,哥哥有些失態也是情所自然,這不正是父親倡導的心學中的理念嗎?”

徐佩東聽罷便笑了:“倒叫你給我上了一課。”這幾句話下來,他又豁然開朗,只覺得剛才那些不對勁之處都只是自己胡思亂想,便如肩上柳絮一般惹人閑惱,就著牽到自己面前的坐騎翻身上馬,笑道,“既然那小子情所自然,我們就在院子裏等他一等吧,我看他的情所自然也不會超過一個晚上去——”

“父親既然到了此地,不若出去遊玩一番。今日是喜日,自然該詩酒相伴……”徐善然又說,話才到一半,前頭就傳來徐佩東爽朗的笑聲,她也聽見徐佩東說,“好女兒,你若再小個兩歲,權且充作為父的書童,也一並去遊山玩水一番正好——”

徐善然的嗓音裏也透出微微的笑意來。

但徐佩東沒有轉頭,更沒有一雙能夠直接看透簾子的眼睛,所以他當然也不知道,馬車內的氣氛正一派肅然,正襟危坐在馬車中的徐善然臉上也是一徑的冷淡,她在與徐佩東說話的同時也正在與含笑說話。

“跟上了嗎?”

“跟上了,”含笑說得飛快,聲音又小,但一字字咬的很清楚,“何大叔的人回來說了,那些一直跟著徐丹瑜的人終於開始行動了,他們已經將徐丹瑜引入一間暗巷,那裏應該是臨時布置起來的,雖然那些人彼此裝作互不相識,但行動都有默契……之後我們的人就沒有再湊上去看,不過何大叔的人在之前倒是聽到有人在徐丹瑜面前說賭博的事情。”

徐善然輕輕闔了一下眼。

對於謝惠梅那一撥人而言,周姨娘死了,但周姨娘還有兩個孩子。

如果能盤活這其中的一個子,就是在湛國公府中新插了一個更深更不可能的探子,何如丟車保帥?簡直沒有理由不這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