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妖姬

剛剛打下京城、即將成為天下共主的皇帝似乎注定要成為未來二十年間引領京中八卦風潮的流行人物。

禦書房事件發生之後,也不知道究竟是哪裏走漏的消息,邵勁為美人沖冠一怒竟將無數打天下的兄弟的三代爵位都給擼了的荒唐事,就如春風吹野草一般在京師的大街小巷裏頭傳遍了。

已沉浸在戰火與衰頹中多年,剛剛才因為天下平定而恢復些許元氣的京師人民正宛如幹渴已久的人忽逢甘霖,不管是晨起做事,又或者晚來吃飽,總要窺個空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說上兩句最近最時髦的話題——當然就是邵勁在禦書房的舉動了。

接著,也不知道是否是因為朝廷剛剛建立,並沒有狠管的緣故,本來有什麽話也只是眾人私下議論一番,但隨著京中門市的開啟、酒樓茶館的重建,私下的交流被放到了台面上,無數文人墨客在說天下英主邵勁的時候,難免要捎帶上英主的“糊塗事”,議論議論在皇帝年界而立還沒有子嗣的情況下,皇後攔著不讓宮中進人,是否不夠賢德,不足以母儀天下。

……奈何哪怕皇後真的不顯得不足以母儀天下,這個世界上能夠壓制皇後的人——也就是皇帝的母親——早就已經不存在了,因此這些宮外的流言便真如同雲煙一樣,過耳既散,不能留下多少痕跡。

但哪怕明知道這些人不過是說個痛快,在宮中的邵勁從自己分散各處的耳目中聽到了這些話的時候還是幾乎氣炸了心肝脾費!

他這時候正在禦書房禦筆朱批呢,當下就狠狠在奏折上劃出一道大大的叉字,咬牙切齒說:“我老婆怎麽樣看來還得經過你們的鑒賞啊!”

這話說來誅心,一旁的馮德勝忍不住提了提心,正想上前小心勸慰一番,就又聽邵勁自言自語:“閑的,都是閑的,給他們找點事做,看他們還能不能這麽無聊。”

正要上前的馮德勝啞然,跟著失笑。

他幾乎都要搖搖頭了:他怎麽就忘記了,面前這個起於微賤的男人,真的跟他服侍過的、見過的幾個皇帝都不太一樣?

至於哪裏不一樣?

並不是心胸能力這些的不同,要說這些,昭譽帝年輕的時候也未必會比邵勁差多少,甚至在權利制衡上面,還遠遠地甩開了邵勁。

而是——這個皇帝,並不像其他所有的皇帝那樣,想著的全是怎麽鞏固皇權,怎麽真正做一個富有四海說一不二的天下共主。

他像是……為了提高所有人的地位,而不惜犧牲自己的權利。

這樣真的好嗎?

他到底在行將就木的時候跟從了一個什麽樣的皇帝?

可是在這樣擔憂的同時,馮德勝又忍不住回想起自己這些年來見識到的人間慘象。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人在這亂世之中,昔日寶貴的便不再具有任何價值,尊嚴、才學、美貌、乃至最後的生命,都變得輕如柳絮。

馮德勝當然不是一個感性的人。

在這深宮中廝混過無數年的他,在需要的時候,總能成為一把最好最利地刀。

正如當初的王自馨,邵勁那時尚在山上焦慮地與徐善然解釋其中緣由,哪裏還會想到要處理掉這個女人,要防備著這個女人乘亂離開?

可馮德勝注意到了,他毫不猶豫地將在光天化日之下令人將其射殺。

一條命輕飄飄地自手中過去,彼時他且在聽戲。

只是再冷酷的人,當慘事不是出現在單獨的個體而是群體上的時候,當死的人並不以一個兩個計,而是以十萬百萬計的時候,總難免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這或許是生而為人最底線的靈性了。

這是一個族群的災難,作為族群中的一員,任何人都不應無動於衷。

而要讓這些人、這整個族群長長久久地安穩下去——

“至少不應該將希望寄托在一個人或一個家族上。哪怕這個人是我,哪怕這個家族是我與你的後代。”邵勁在搬進皇宮之後,就曾這樣對徐善然說。

“拿我打個比方,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客氣地說了一句,也算是平定宇內解民於倒懸了吧?按道理來說,我就是個救世主了吧?所有的人都可以期待我去拯救他們了吧?但是實際上,在之前的亂世乃至之後的承平時期,如果他們面對屠戮都不反抗,如果他們面對不平都不做聲,都期待著有一個救世主從天而降救他們於水火,幫他們爭取到公平——這時候我哪怕能夠化身億萬,也來不及拯救每一個人吧?何況我只是一個人,根本沒有分身之術呢!——以此看來,這樣的期待豈非荒誕又可笑的?”

“所以啊,每個人都應該有拯救自己的決心。”

“他們也應該有這樣的權利。”這句話,邵勁說得很慎重,“除法律之外,沒有人能再隨意剝奪他們的尊嚴與生命,我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