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難產

“皇後娘娘,先不要叫,保持體力!”

“來,吸氣,呼氣,用力……吸氣,呼氣,用力——”

“娘娘的胎位很正,一定會順產的!”

劇痛折磨得徐善然有些虛弱,旁邊傳來的聲音也隱隱綽綽地聽不太清。

但與此相對的,是越見清醒的神智。

在這樣子身體中傳來的仿佛要將人撕裂成兩半的劇痛中,徐善然有些輕微的好笑。

大抵這天下間所有的下人在面對有關伺候之人的事情時,都是這樣的反應:先報喜,再報憂;先百般伶俐爭先恐後地報喜,再萬般無奈你推我讓我地報憂。

這世界上已經沒有度搜好是徐善然沒有體會過的東西了。

她很清楚自己此刻的情況是什麽。

如果胎位還正的話——料想哪怕是在這個時候,哪怕這些宮人報喜不報憂,也不敢在她還有神智的時候隨口杜撰、顛倒黑白——那就是胎兒太大,有些出不來了。

她這樣想著,費力地睜開眼睛,又因為額頭上的汗珠滾進眼睛裏而刺疼地重新眯起來,清晰了一瞬的視線便再告於模糊。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現實中鼓勵她用勁的聲音與虛幻裏擔憂她身體的聲音重合起來。

女官穩婆說:“娘娘用力,孩子已經看到腦袋了——”

玉琵玉琶說:“老夫人用些東西吧,身體是自己的,萬萬不可虧待了去……”

現實與虛幻交織在一起,過去與現在混淆為一談,徐善然在無可名狀的河流中沉浮著,無數的記憶化作片段,如同潮汐一樣爭先恐後地向她湧來。

她被這些記憶所淹沒。

那些組成了她這個人的,痛苦,快樂,遺憾,憎恨……所有的所有,都像是鼓足了最後的力氣,要將她吞沒。

不止是聲音,連疼痛在這一時刻似乎都變得遙遠了。

似乎有一種自心底而生的、迥異於聲音的念頭開始浮出水面。

它沖著徐善然發出幾乎無法抗拒的蠱惑,它在叫徐善然休息,閉上眼睛,放松身體,休息,休息,這才能獲得恒久的平靜。

徐善然不予理會。

她掙紮著,努力向前著,劇痛和聲音都變得時斷時續,相較於最開頭的連綿不絕,卻又更挑撥人的神經,叫人沒有心裏準備,不知道下一次的疼痛會是什麽時間。

身體的承受似乎也到了極限。

但她還是堅定不移地往前走。

繼續,繼續,繼續。

哪怕在望不見盡頭的黑暗裏,也知道有人正等待在黑暗的彼端,也知道黑暗彼端那一次能夠照亮所有事物的盛大光明。

可還走在半途,還走在黑夜裏的時候,她忽然就清醒了一瞬。

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感覺。

她睜開眼睛,就看見惶急的何氏正坐在身旁,拉著她的手,嘴巴一張一合地在說些什麽。

徐善然一時沒有聽清楚,這時候她也並未去深究。

她驟然收緊了自己的手!

正就愛過你徐善然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的何氏露出吃疼的表情,但幾乎頃刻,她的臉上就露出狂喜之色,何氏傾身往徐善然的方向探去,叫道:“善姐兒——”

“母親,”徐善然打斷了對方的話。她的聲音很輕,很低微,卻透著和以往一樣的不容抗拒,“如果事有不協,不要聽風節的,讓他們保孩子。”

何氏臉上立刻露出驚駭之色。

但徐善然不容對方開口,再說道:“母親,聽我的。”

這一句話到了尾聲,聲音就已經歇下去了,但徐善然臉上露出痛苦與疲憊之色,眼皮不由自主地往下掉了一下,卻又立刻睜開,緊盯著何氏,似乎不得到何氏的答復不肯罷休。

何氏被徐善然緊握著的手已然抖動起來了。

徐善然此刻的力道再不像剛才那樣大,不過是虛虛搭在她的手上罷了,輕輕一掙就能把對方的手掙脫掉。

但何氏如何舍得這麽做?

她含著淚,嘴裏咕噥著說了一句自己都沒太聽清的話。

這句話徐善然聽清了。

她布滿汗珠、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她低低說:“母親,我永遠記得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啊。現在我成為了一個母親,我也想為我自己的孩子做一點……”

以前沒有做的。

沒來得及做的……沒法做的。

我不想再有屬於我的孩子,連這個世界的第一眼都看不見,就要含著恨離開……

何氏的手突然不抖了。

她連眼睛裏的淚水都收了回去。

她趁著徐善然還清醒說話的時候,非常快地俯下身在徐善然耳邊說:“我知道的,你放心吧,沒事,母親會做好的。”

母親會……為你做好一切的!

徐善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她突然閉上眼睛,面孔都因為壓抑不住的痛苦而發生了輕微的扭曲。

站在何氏身後,時時刻刻關注著徐善然模樣的人立刻上前,將一片切得薄薄的參片塞進徐善然的舌苔底下,又去看孩子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