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3頁)

泉州海貿繁榮,滿城半數之人靠海吃飯,在海上討生活,和陸地迥然不同,風險更大,世代下來,慢慢就形成了許多誰也講不出緣由的迷信和忌諱。譬如碼頭棄屍就是其中之一。在當地人看來,這是不祥舉動,死了的水鬼冤魂不肯離去,會附在停靠於附近的船上作祟,於船主不吉。

夥計見沒法遮瞞了,張大又發怒要去見官,心裏害怕,噗通一下跪了下去,苦苦求饒,說這少年在自家船塢做事,也無家人,幾月前染病,眼見要死了,管事的把事情報給金老爺,金老爺不想報官生事,一向又嫉妒甄家占了這位置最好的碼頭,就想出了個主意,命人趁著半夜天黑,把人從甄家碼頭丟下海裏,屍體隨潮沖走,不但一幹二凈,便是鬼魂不散,也和自家無關。

泉州碼頭聚集了無數來此討生活的人,官府雖嚴令不得私下留用無籍之人,但這不過是一紙空令而已,因工錢低廉,船塢碼頭反而喜歡雇傭這種外來流民。這少年想必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倒黴,生病死了。

張大哪裏肯放,冷笑:“也不怕損了陰德!走!見官去,看你家老爺能說什麽!”

倆夥計恐懼,跪在地上不住求饒,說是被逼行事,和自己無關。

嘉芙聽到動靜,下轎過去察看,張大看見了,急忙跑過來:“小娘子莫來!這裏腌臜!”

夥計見甄家小姐也在,知道要是被送官了,金老爺怎樣是不知道,反正自己兩個是少不了要倒黴的,改向她求饒,涕淚交加。

嘉芙皺眉,瞥了眼地上那人。

“他沒死,我剛看到,仿佛動了一下!”

檀香忽嚷道。

張大忙用燈籠照臉,果然,地上那少年的一雙眼皮子微微抖了幾下,隨即慢慢睜開眼睛。

燈籠光線暗淡,卻也照出了雙黑白分明的眼,原本想必也是清靈,但大約病的太重,此刻雙目猶如蒙了一層昏紗,黯淡無光。

片刻後,那少年的意識似乎有些清醒回來,目光漸漸聚焦,定定地望著披了件鬥篷的嘉芙,一動不動。

金家夥計見狀,松了口氣,忙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一邊將那少年胡亂裹回在破草席裏,一邊道:“我們這就送他回去。馬上走,馬上走!”

少年的臉被破草席遮擋了。夥計擡起席筒,急匆匆地走了。

張大知這兩人如此擡回少年,不過是在等他死,然後再找地方處置罷了。但這樣的事,太過尋常,只怪少年命不濟。想到明日一早東家就要出發,事情既被撞破了,料這兩人是萬萬不敢再回頭棄屍於自家碼頭的,也就作罷,回頭請嘉芙回轎。

嘉芙轉身,走了幾步,眼前浮現出那少年方才望向自己時眼裏流露出的那種目光,腳步不禁微微頓了一下。

她知道,那是將死之人渴望繼續活下去的目光,這其中的絕望和希冀,她感同身受,再清楚不過。

她回頭,再次望了眼那幾人的背影,遲疑了下,還是道:“張叔,把這孩子留在咱家船塢吧,請個大夫來給他瞧病,要是能瞧好最好,死了的話,就把他埋了。”

張大一愣,隨即明白了,小娘子這是動了惻隱之心,不忍看那少年活活等死。

甄家船塢裏雇傭做事的人至少數百,也不在乎多一個,小娘子既開口了,他自然無不遵,點頭道:“小娘子心善積德,小的這就遵命。”說罷上去幾步,朝那倆夥計喝了一聲,命將人速速擡到甄家船塢。

倆夥計只是奉了管事的命出來拋屍,沒想到中途出了這岔子,正暗呼倒黴,忽見張大願接手,松了口氣,立刻將人飛快地擡了回來,一邊不住奉承,一邊撒開了腿地往甄家船塢去。張大叫隨從跟上去處理事情,自己護送小娘子回了甄家。

此時已是子時,嘉芙問了聲門房,得知哥哥甄耀庭還沒回。

哥哥從前倒不是沒有過夜不歸宿,但明天一早就要出門了,何況前世的這夜,嘉芙記得他並沒出這樣的事,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裏,心中牽掛,加上心思重重,下半夜就沒怎麽睡著,第二天清早,早早起了身,剛梳妝完畢,換好出行的衣裳,就聽院子裏傳來一陣塔塔作響的腳步聲,門咣當一聲被人推開,扭頭,見哥哥一腳跨了進來,身上還是昨天的那套衣裳,便知他一夜未歸,迎了上去,剛要問他去了哪裏,卻見他變戲法地從身後拿出一只盒子,獻寶似地雙手托了過來,興沖沖地道:“妹妹,快猜,盒子裏是什麽?”

盒子是用整段的沉香木所刻,上面鑲嵌了雲貝和寶石,精美華麗,光是這盒,就價錢不菲。

嘉芙看了一眼,皺眉:“哥哥,你昨晚去了哪裏?怎不說一聲,娘擔心的很!”

甄耀庭擺了擺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等下跟你說!你快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