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2/3頁)

嘉芙不清楚他打算讓什麽人去保護自己,但他既然安排了,她相信在她現在回去後的那段時日裏,那人或許真的能護住她。

但不久的將來呢?等雲中王做了皇帝,蕭胤棠成了太子,他手中可操控的權力將翻雲覆雨,到了那時候,如果他還沒打算放過自己,面對來自太子的力量,裴右安派去保護她的人,真的還能護的住她?而裴右安那時候,人又會在哪裏?

或許,最大的可能,便是就此一別,她將再也沒有機會再次與裴右安相遇了。

她多想如第一次和他在驛舍中碰見時那樣,撲到面前這男子的懷裏,死死地抱住他,懇求他容許自己一直傍在他的庇護枝下,不要就這樣將她推離出他的世界。

但她知道,這就是他最後的決定了,再不會更改。

她呆呆看著他。

他沉默著,片刻後,似湧上一陣醉意,和衣臥了下去,閉目,用平靜的聲音說,她可以回房了,他這裏用不著她留下了。

嘉芙失魂落魄地回了那間和他傍著的屋裏,整個人被一種大難臨頭般的感覺給緊緊地攫住了。

知道將來會發生的可怕的事,卻無力擺脫,眼睜睜看著它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來,這才是最大的恐懼。

夜深了,土司府裏漸漸安靜下來,嘉芙屏住呼吸,將耳朵緊緊貼靠在墻上,側耳聽著來自於隔壁屋裏的動靜。

他醉了,睡的很沉,嘉芙聽了許久,沒有聽到半點的動靜。

她抱膝蜷坐在床角,身子在夜色的暗影裏紋絲不動,就這樣坐了良久,終於從床上爬了下來,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

……

裴右安今夜醉了。

剛回的時候,醉意或許並沒那麽深沉,但從他打發她離開後,他的情緒沉郁了下去,隨之,醉意便從四面八方湧來,將他鋪天蓋地淹沒。

最後,他甚至做起了夢,他夢到了關於一個十六歲少年的一些零碎的陳年舊事。

那一年,少年扶著父親的亡靈從戰場歸京,葬禮剛結束的深夜,懷著悲傷,他去探望臥病的母親辛夫人。

下人說辛夫人還在小靈堂,他尋了過去,看到了她的背影。

她獨自對著父親的牌位,背影凝固。

少年站在靈堂口,正要進去的時候,辛夫人忽然對著靈牌低聲咒罵,聲音是如的此充滿怨恨。

“十六年了!”

“你這個沒良心的男人!”

“我認了你從外面抱來的野種做兒子,看著他搶走原本屬於我兒子的一切!現在你竟這麽死了?”

“該死的是他!他為什麽還不死?不是說他活不過十歲嗎?現在都已經多少年了?”

可憐的寡婦,沉浸在屬於自己的無盡悲痛和怨恨之中,並沒有留意到少年曾來過,又悄悄地離去。

夢中的這少年,地位高貴,驚才風逸,旁人眼中,他是天之驕子,生平唯一遺憾,大約就是身體病弱。但只有那少年自己知道,病體不是他的不可說,他的難言之痛,來自於他得到的母親的對待。

他天生早慧,在同齡孩子還懵懵懂懂之時,他就有了印象,辛夫人不喜歡他,非但不喜歡,而且,對他懷了一種強烈的厭憎之情,私下裏,她曾盯著他的那種目光,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成為了伴隨他長大的的無法消除的陰影。無論他多麽的出色,甚至,他越出色,她就越令他感到一種憎惡的情感。但天生的內斂,注定他不會將內心陰影剝給第二人看,哪怕是在父親和祖母面前,他也絕口不提半句。自己知道就行了。

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礙他想要和辛夫人修好關系的意願,尤其是在父親剛去世了的情況之下。

小時他也曾猜想過,辛夫人不喜歡他,或許是因為他身體不好的緣故。所以他學醫,習武,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和別人一樣,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他不知,辛夫人不喜歡自己,原是因他陰私的來歷。

他不是裴家堂堂正正的嫡長子。

他只是他父親從外面抱回來的一個私生子。

這個無意得知的秘密,令十六歲的少年陷入了巨大的自我否認和厭惡之中,他曾習以為常的一切認知,一夕之間,轟然崩塌。

隨後,三個月後,在他父親熱孝將滿的某個深夜,發生了那件後來影響了他一生的事情。

他父親的一個妾,深夜吊死在他居所院子前的一株樹上,第二天早上被發現屍體,流言開始傳播,有人看到他對她施加淫辱,小妾應是不堪□□,這才憤而吊死在了他的居所之前。

他以離京的方式,結束了他這一生中的少年生涯。

不屬於他,交還出去,天經地義。

……

成年後,一向淺眠的裴右安就沒做過夢了。

但今夜,他卻陷入了這樣一個令他並不愉快的夢境裏。夢裏的他,回到了那個外人眼中光鮮,於他卻只剩壓抑灰暗的少年時代,一個恍惚,那個少年似又倒在了塞外的冰天雪地之中,周圍殘肢枯骨,狀如地獄,他忽冷忽熱,夢寐難安之際,鼻息裏沁入了一股似曾相識的輕暖甜潤,懷中綿軟盈手,夢中一切陰暗,漸漸被驅散而去,他下意識地貪戀這種溫暖柔軟的感覺,夢中追逐,戀戀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