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2/2頁)

屋裏再次安靜了下去。

嘉芙人在碧紗櫥後,屏住呼吸,一顆心跳的飛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天禧二年,京中大水,大水過後,一場瘟疫蔓延。剛登基不久的天禧帝雖下令太醫署全力撲疫,但京城內外,每日染疫死去者,依舊多達數百之眾。而皇宮之中,雖有高墻阻擋,也未能幸免,陸續有人發病,最後蔓延到了後宮,年輕的皇後也不幸染了瘟疫,當時宮中已有數人不治,皇帝在群臣建策之下,決定離開皇宮,遷往數百裏外的西苑,等著這場瘟疫過去,而為了避免宮中疫情進一步的擴散,百官建議,將皇後裴文璟送到皇家慈恩寺中養病。

裴文璟不但貌美過人,且天資聰穎,才情不凡,有過目成誦之能,天禧帝對她用情極深,當時原本不忍單獨留下業已重病的她,但身為皇帝,身負社稷黎民之重,加上百官的勸阻,最後還是忍痛,將她送去了寺中。

裴文璟的病越來越重,同入慈恩寺的梅太醫束手無策,天禧帝聞訊,也焦急萬分,曾數次想來探望,卻均被百官勸阻。

便是在那個時候,蕭列私下冒險出了雲南,日夜兼程悄悄趕到京城,隨後喬裝成侍衛,潛入慈恩寺,給梅太醫帶去了雲南土人的土藥。

或許是裴文璟當時還命不該絕,也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她的病情竟漸漸得以好轉,而蕭列在那幾個月間,也一直潛留在寺中,沒有離開,直到數月之後,裴文璟的病情終於見好,他這才悄悄離了京城,返回雲南。

“先帝身份貴重,自然不可冒險近身。老身前去探病之時,見同入寺中侍病的宮人,亦無不戰戰兢兢,能避則避,唯恐沾染疫氣。唯你得知她病重消息,甘願冒險,私出雲南為她帶藥而至。你對文璟的這番情義,老身感激。”

裴老夫人雙目之中,漸漸閃出淚光。

“只是我知道我的女兒。文璟從小端莊持重,當時她身為皇後,豈不知利害關系。縱然你為她遠道涉險而來,她便是對你還有幾分少時情懷,老身也不信,我的女兒,她會不知輕重,做出了那樣的事!萬歲,文璟的命,當時是你救下的,但是她的命,後來誠然,也是被你所奪!”

“文璟已去,我再禽獸不如,也不敢玷辱她的亡靈。老夫人你罵的沒錯,當時確實是我一時失制,勉強於她,只是我已萬分小心,我萬萬沒有想到,我走後,她竟有了身孕。是我害了她。”

蕭列雙目泛紅,望向病床上的老嫗,身形慢慢低下,最後竟朝她,雙膝落地,結結實實地跪了下去。

“等我從梅太醫口中知道之時,已是數年後了,那時右安早成了國公之子,我什麽也做不了了……”

嘉芙盯著向裴老夫人下跪的皇帝,心裏已經明白一切,卻又覺得不可思議,整個人陷入萬分的驚駭之中。

裴老夫人卻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某種情緒裏,恍若未見,任憑蕭列那樣跪著,沉默了良久,又道:“萬歲,文璟初知有孕之時,也曾狠心下過虎狼之藥,但那孩子竟不肯落下,她終不忍再殺他,最後還是以養病為名,繼續留在寺中,將他生了下來,生下孩子不過兩日,文璟便血崩而去,那孩子也未足月,不過七八個月大。當時老身以為,那孩子便是能夠養活,日後也絕非久壽之相,實是不忍他流落在外遭受苦楚,這才將他抱回府中,養在了長房名下……”

“萬歲,你可知道,老身從決定將他抱回來養著的第一天起,便從未想過,要讓你知道他和你的幹系。老身原本想著,讓這孩子好好過上幾年,就算最後去了,也算不負當日文璟之托。但是老身沒有想到,上天之意,遠非人所能料。右安長大成人,十六歲那年,以為自己是我兒的私生之子,想是厭棄身份,甘願自汙離京。他重傷之時,又被你所救。老身便知道了,你必是得知了他的身份。從那時起,老身便時有隱憂……”

許是情緒波動厲害,老夫人忽然咳了起來,臉色慘白。

蕭列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上前扶住,為她揉背。

裴老夫人漸漸平下喘息,擺了擺手:“萬歲,你如今登基,成為天下之主。但於右安來說,卻未必就是幸事。須知愛之,當遠之,便如沒有他這樣一個兒子,如此才是你對他的保護。但你卻沒有!這些年,老身親眼看著你對右安親近。老身料萬歲也未曾想過叫右安知曉他的身世。但是萬歲你可曾想過,萬一有朝一日,他的身份被人知曉,到時你欲置他於何地?到時右安如何自處?萬歲身邊之人,又會如何做想?”

屋內再次陷入靜默。

片刻後,蕭列擡頭,咬牙,一字一字地道:“他是朕心愛之人為朕所生之子,朕絕不會容忍旁人傷他分毫,老夫人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