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自從虞襄從夢中驚醒又在佛堂跪了一天一夜之後,老太太便覺得日子難過起來,每天一睜眼便詢問西北戰場有沒有送戰報入京,侯爺有沒有遞消息。

仆役們除了搖頭還是搖頭。

老太太轉而去問虞襄做了什麽夢,虞襄只管捂住胸口喊痛,那淒慘的小模樣叫老太太拿不準是真還是假,只得作罷,然後急急忙忙找大夫。

如此一折騰便過去了大半月。老太太的注意力終於被另一件事吸引——鎮國寺的神僧苦海和尚雲遊歸來並置了簽筒給有緣人相面,少則三五日多則十數天便又要出海去天竺國朝佛。

說起苦海和尚,那真是大漢朝最傳奇的人物,沒有之一。七十年前開國皇帝聖祖還只是個小小的千戶侯,有幸在廣濟寺內抽中苦海和尚的簽王,與他一敘,臨走時苦海和尚贈他一幅狂草,上書‘龍遊九重天,地下五洲同’二句。

詩算不得好詩,字卻是好字,聖祖皇帝將之裱起來掛在房內,直至登基那日才明白,這便是他當年苦苦相問苦海和尚也不肯言明的自己的命數——九五之命,天下至尊。任誰也想不到,小小一個千戶侯會在若幹年後成為這片廣袤土地的主人。

打那以後,廣濟寺便由皇帝頒下聖旨改名為鎮國寺,苦海和尚的簽王成了全大漢朝人人趨之若鶩的神物。如今七十年已經過去,苦海和尚還是當年那副模樣,似乎歲月已經將他遺忘。

正因為如此種種,他的地位越發超然,也越發令人心向往之。

老太太得了消息,立馬使人去備馬車,欲前往鎮國寺。

“讓丫頭多給襄兒穿幾件衣裳,路上莫著涼。”她不放心的叮囑。

馬嬤嬤立在廊下望天,遲疑道,“老夫人,這外頭正下著傾盆大雨,路上泥濘恐不好走,還是改天再去吧。”

“就是要趕在開經壇的第一天去,否則日後人漸漸多起來,擠都擠不進去。今兒太子妃娘娘定會前往,正好借她行個方便。”老太太擺手。

馬嬤嬤無法,只得冒著大雨跑到西廂房,讓虞襄趕緊準備。也奇怪了,暴雨下得那般聲勢浩大,恨不能把九天之水全給傾了,虞襄剛捯飭好,往門外一望,雨便打住了,一束金黃的陽光刺破雲層落在她頭頂,將她本就白皙的小臉襯得像千年寒潭浸透的玉髓,純凈聖潔,周圍飄飛的浮塵更給她添了幾分靈動之氣。

馬嬤嬤站在原地呆看她半晌,直到虞襄沖她奇怪的挑眉才回過味兒來,忙推她出去。

祖孫兩到了鎮國寺,果見太子妃的車架已停在門外,許多侍衛拿著劍戟四處巡查,看見閑雜人等就上前驅逐。

虞品言如今遠在西北拼殺,倘若打了勝仗回來,日後說不得會繼承老永樂侯的衣缽成為驃騎將軍,執掌百萬兵馬。他是太子最信任的下屬,亦是太子最仰仗的助力,論起私交不輸嫡親兄弟。因著這層關系,老太太剛遞了口信,太子妃便遣人來迎,把一竿子不得其門而入的貴婦們嫉妒的眼都紅了。

一行人各自見禮問安,坐定後互相攀談。

“太子妃娘娘可抽到簽王?”老太太好奇的詢問。

“不曾,今日隨本宮一塊兒來的百十號人,竟無一人抽中簽王,可見與苦海大師無緣,且在大殿祈福聽經,過了時辰便回去了。”太子妃搖頭苦笑。

苦海和尚是大漢朝神僧,凡攤上一個‘神’字的人,那骨子裏都潛伏著跌宕不羈的因子,做事說話全憑個人喜好。苦海和尚面相奇準,可勘破生死未來,卻也不是什麽人都給算,也講究一個緣法。

他讓匠人造了一個巨大的可轉動的簽筒,分上下兩層,中間用隔板擋住,總共可容納五萬支簽。求簽之人轉動簽筒再抽掉中間的隔板,待所有簽淅淅瀝瀝落到底部,彎腰隨意撿起一支就成。若抽中的是簽王,代表求簽人與苦海和尚有緣,他便會與你一敘,無論你問些什麽,都能從他口中得到答案。

五萬支簽,一次機會,大漢朝開國七十年,只聖祖皇帝一人有幸抽中簽王。如此,每當苦海和尚歸京坐禪,上鎮國寺求簽的人是一波接一波,恨不能把山頭都踏平了。前幾天自然是皇族包場,後幾天才輪到勛貴,平民若想入內,得等到全京城的達官貴人都去過一次再說。

老太太與太子妃唏噓一陣,見太子妃與皇後的娘家人都抽過了,這才帶虞襄過去。

“我負責轉筒,你負責拾簽。待會兒簽雨落下,你萬莫猶疑不定,只撿看著順眼的就成。這見與不見都講究個緣字,不可太過奢求。”老太太柔聲叮囑。

虞襄點頭答應。

兩人雙手合十,暗自念了句菩薩保佑。太子妃與一眾貴婦站在一旁翹首以待。

簽筒很沉重,老太太只轉了兩圈便出了一身的汗,又勉力轉了三圈才抽-出隔板。只聽嘩啦啦一陣脆響,用竹篾削成的細簽似雨點般砸落。一名小沙彌伸手道,“請施主務必兩息之內選中一支,兩息後再選卻是與大師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