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兩年後

一輛烏蓬馬車奔馳在路上,卻聽馬兒一聲嘶鳴,直將車廂甩的晃動起來,車夫揮舞馬鞭怒罵,“哪兒來的瞎子,走得好好地忽然往我車輪下滾,你這是想訛詐怎地?也不好生看清楚這是誰家的車,你招不招惹的起!”

對方依然躺在地上,並不還嘴,只微微擡起手臂,似乎想遮擋頭頂刺眼的陽光。

車夫一個勁兒的喝罵,“怎還賴著不走,趕緊起來,否則讓馬踩死你!”

路人們紛紛駐足,對兇狠的車夫指指點點。

車簾忽然拉開,一張清秀的臉蛋探出來,手裏拿著一錠銀子,道,“給你銀子,收了趕緊走,別耽誤我們時間!”

對方這才搖搖晃晃站起來,下顎微擡,露出一張俊美異常的臉,細長的劍眉斜飛入鬢,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挑,黑而幽深的瞳孔攝人心魂,那毫無瑕疵的面龐堪稱絕世。他彎腰作揖,溫聲道,“這位姑娘,在下並非訛詐……”

小丫頭禁不樁嚯’了一聲,結結巴巴的打斷他,“不,不是訛詐難不成是尋死?有什麽事那般想不開?將銀子拿去吧,也好度過這道坎兒不是?”這回略帶溫柔和憐憫的語氣跟之前的刻薄簡直是天壤之別。

青年連連擺手,正欲解釋,卻見窗口又探出一個腦袋,卻是一張比青年更為精致完美的面孔,瓷白的肌膚在陽光的照射下宛若透明,眼睛又大又圓,充盈著數不盡的靈氣與明媚,粉嫩的小嘴兒一撅,滿滿地不耐煩便泄了出來,“說那麽多廢話作甚?死都不怕,你還怕活著?拿去!”

她擡手,將更大的一塊銀錠子扔在青年臉上,砸的青年低聲呼痛,額頭很快鼓起一個大包。

她的小丫頭以手掩面,感覺頗為尷尬。

“這位小姐,在下不能收你的銀子,在下並非尋死,不過……”青年撿起銀子遞回去,卻見那少女微微揚起下顎,語氣倨傲,“分明是尋死卻又沒臉承認,還真是懦弱呢!但凡你懷著赴死的決心活下去,又怎會活不出個人樣兒?拿上銀子趕緊滾開,待來日飛黃騰達了,也可將它依樣砸回我臉上,且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

她放下車簾,遮住那張明媚而嬌艷的面孔,呵道,“還愣著幹嘛?趕緊走吧。”

車夫連忙應諾,趕著馬車緩緩開動。

青年盯著消失在拐角的馬車,表情哭笑不得。分明是個心腸柔軟的好姑娘,偏要將自己的善心掩藏在鋒利刻薄的言語之下。施恩也施的這般霸道,倘若換個腦子不活絡的,指不定便將她記恨上了。

這性子真是說不出的別扭,卻也別扭的可愛。

青年一步一步走到街邊,隨意找了塊幹凈地方坐下。他並非訛詐,也不是尋死,不過因早年的苦厄而落下的病根罷了,只要起身猛烈亦或長時間未進食,便會頭暈眼花,手腳虛軟,一不小心就摔在車前。偏那主仆兩個總不聽他將話說完,也不知怎麽揣度他‘可悲可嘆’的身世。

青年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因摔跤而弄臟了衣服,下擺還破了個大洞,看著確實挺落魄的。

難怪,他搖頭低笑,呢喃道,“讓我把銀子砸到你臉上,好歹也留個名號給我才是。”忽又想起哪有姑娘家第一次見面就自報名號的,對方壓根沒貪圖他回報,不過給了他一個活下去的念想而已,哪怕這念想是懷著惡意的。

越發覺得少女說不出的別扭可愛,青年站起身,走到對面的雜貨鋪子,問道,“店家,方才那輛馬車是誰家的?”

“馬車上畫著一只奔跑的蒼狼你看見了吧?那是虞家族徽。”

青年眸光微閃,繼續追問,“可是那個虞家?”

店家點頭,“除了永樂侯府,誰家的小姐那般刁鉆,十兩的銀子也往人頭上砸,就不怕砸出個好歹來。聽說他家小姐是個心毒的,一句話不順就拿鞭子抽人,京中閨秀沒誰敢去招惹她,更別提她那身居都指揮使又兼驃騎大將軍的哥哥,寵她寵的那叫一個厲害,被抽的閨秀找上門說理差點沒被他削掉腦袋。”

說完,店家連連搖頭,目露驚恐。

青年低聲道謝,又買了一包米糕坐在門口吃,表情有些恍惚。萬萬沒想到,那少女竟是他的嫡親妹妹。什麽刁鉆、心毒,統統都是汙蔑,不過是用尖銳的外殼來保護自己罷了。十歲便廢了雙腿,毀了半生,再不強勢一些如何能活?

思及此處,青年失了胃口,將米糕扔給等待許久的小乞丐,踩著沉重的步伐離開。

永樂侯府,正院。

老太太正與一位穿著華麗的婦人說話,不時轉頭去問馬嬤嬤,“小姐什麽時候能回?”

“都這個時辰了,想來很快就到。”馬嬤嬤行至門外看了看天色。

老太太握住婦人保養得宜的手,笑道,“不瞞你說,府中事務現如今全交給我那孫女兒處置,我已兩三年不理事了。你這次來的倉促,吃穿住行都沒籌備,不等我孫女兒回來,我這一時半刻也抓瞎呢!老了,不中用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