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虞品言先是入宮,將沈妙琪在趙家為婢四年的消息告知皇上,隨即表示自己需打點好趙家,把這樁家醜遮了。

皇帝對他的家事並無興趣,對他的坦誠倒十分受用,唏噓一陣後大手一揮,把趙安順調去了最富庶的揚州。再過不久揚州會死很多人,揚州官場怕是會空出大半職缺。這趙安順為官剛正不阿,秉公無私,倒是個可用的。

虞品言得了皇上準信,這才前往趙家。

趙安順在允州素來有趙青天的美譽,聽他說明來意後竟主動表示一定幫侯府保密,絕不會輕易毀掉一個孩子的前程。至於調任揚州之事,他當即就拒絕了,還對此大為惱怒,深覺自己的品格受到了侮辱。

虞品言對趙安順一家頗有好感,也早知道沈妙琪在他家未曾受過半分委屈。想來沈妙琪雖然運勢差一點,但碰見的人對她都是掏心剜肺,實心實意。先是沈家千依百順,後是趙家救命之恩,那趙小姐從不拿她當下人,反以姐妹相稱,吃穿住行都與自己待遇等同,儼然將她當個副小姐一般供著。

沈妙琪因知道自己身份不凡,故而並不肯與趙家簽死契,卻是每年簽一次活契。按理說這樣的下仆很難得到主子重用。但沈父對她實在是縱容,就連打理生意也願意帶著她,因此她小小年紀就頗懂察言觀色,籠絡人心。

那趙家小姐沒幾天就被她哄住,直把她當貼心好友對待,聽說她身世後親自來前廳,許諾此生都不會將彩棋(沈妙琪)的隱秘說出去,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虞品言對趙家人的識趣很滿意,且沈妙琪沒簽死契也就沒入奴籍,不用再去戶籍屬打點,這便告辭歸家。至於趙安順擢升之事他沒有再提,等聖旨下來趙安順就是想拒絕也拒絕不了。只但願他不被兩淮的浮華眯了眼,好好為皇上為太子守住這清平盛世。

老太太從孫子那裏得知趙家已打點妥當,又見林氏脖頸上的痕跡已經消失,這幾天總吵嚷著要去看女兒,一合計覺得讓她們先見上一面也好,省得各自不安生再鬧出亂子。

林氏換下穿了十四年的素服,著了一件金絲百蝶度花裙,將自己捯飭的精神抖擻的去見女兒。

她們前腳剛踏出府門,後腳就有人將消息報給虞襄知道。

“哦,臉上喜氣洋洋的,你沒看錯?”虞襄正在修建一盆火紅的玫瑰。

“沒看錯,連素服也不穿了,穿得是紅中鑲金的花裙,口裏還念著‘想死了,女兒’等話。”長相十分不起眼的小丫頭信誓旦旦的說道。

不慎將一株開得正艷的玫瑰剪斷,虞襄執起花梗,揮手道,“無事了,你下去吧。”該知道的她知道,不該知道的她也知道,故而她並未在林氏身邊安插人手,只買通了幾個粗使丫頭防著林氏作妖。然而今天過後怕是得再添幾個釘子,這虞府恐要變天了。

柳綠塞給小丫頭二兩銀子,命她從角門悄悄出去,轉回來後好奇地問道,“小姐,夫人已經十四年沒開過笑臉沒出過門了。你說她今兒究竟是怎麽了?難不成上個吊還能把腦子上開竅?”

“她不是腦子開竅,卻是有了主心骨。人一旦有了主心骨,精神面貌自然不同。”虞襄將玫瑰花瓣一片片扯落缽中,臉上雖帶著笑,眸光卻十分陰冷。

柳綠悄悄打量她神色,不敢再問。

一晃眼四年都過去了,虞襄早有預感正主兒要回來了,起初那種無所謂的心態現如今被忐忑不安所取代。她不貪圖虞家任何東西,她只想留在虞品言身邊。她本就是一縷幽魂,倘若不是虞品言,她不會安心在異世紮根。若是正主兒回歸換她離開,等於活生生將她的根挖出來剪斷,她遲早會慢慢枯死。

她不軟弱,但她喜歡依附虞品言活著,她覺得安心,覺得快樂。當初那樣豁達的說要各歸各位,但臨到頭卻發現,誰要是敢跟她搶哥哥,她就敢跟誰拼命。

沈家人雖然是她血緣上的親人,可從未養育過她,憑什麽他們一來就要自己心甘情願的隨他們離開?她與他們有半分感情嗎?

用小錘子將花瓣搗碎,鮮紅的花汁倒進蜂蠟、豬油、香料的混合物裏細細攪拌,她粘了一指對著銅鏡均勻塗抹在唇上,烈烈紅唇悄然綻開一抹甜蜜中透著陰郁的微笑:

除了哥哥,正主兒要什麽都行,這輩子哥哥只能是她一個人的。至於沈家人,哪兒來的還往哪兒去吧。她雖然不稀罕侯府的滔天權勢、無雙富貴,她卻稀罕哥哥,只要能跟哥哥在一塊兒,哪怕前途兇險,哪怕命運叵測,哪怕最終落得個鳥盡弓藏抄家奪爵的下場,她也樂意。

聽說沈妙琪暫居於水月庵,老太太送來一個心腹嬤嬤教導她各種禮儀。

這會兒天上正飄著細如牛毛的雨絲,空氣十分潮濕,吸入鼻腔後帶來一股粘稠的窒悶感。沈妙琪已經是第四十七次下跪了,依然跪的不標準,還得來第四十八次。膝蓋、腿根,腓骨都疼得厲害,極想找個軟榻立馬躺下,沈妙琪臉上卻不見半分埋怨,只乖順的向嬤嬤告罪然後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