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虞襄此時此刻正坐在搖晃的馬車上,身下墊著厚厚地黑色坐墊,對面是眸光灼灼嘴角含笑的兄長。

“一夜不見,怎麽憔悴成這樣?”虞品言伸手去撫摸妹妹黑青的眼圈,視線在她泛著光澤的粉嫩唇瓣上流連。

虞襄拍開他大掌,嗔怒,“別動我!”

“脾氣越發大了。”虞品言搖頭失笑,開門見山道,“想了一夜,可想清楚了?”

虞襄素來愛花,連馬車內也點綴著巴掌大小的盆栽,用鐵絲網固定在小案幾上。肥嫩可愛的碧光環支棱著兩根觸角樣的葉片,似乎在偷聽二人說話。

虞襄將花盆取出來捧在掌心,對兄長認真說道,“想了一夜,覺得有些事很有必要與哥哥探討探討。”

虞品言挪動位置,緊挨著她坐過去,伸展手臂環住她肩膀,嗓音低沉而溫柔,“哦?襄兒要與我探討何事?我定當洗耳恭聽。”濃烈的男性氣息也緊跟著撲面而來。

虞襄聳動肩膀想將他大掌甩下去,反復幾次都沒能成功,反而惹得他連連低笑,只得紅著耳尖開口,“喏,這個盆栽你可看見了?”

“看見了。”虞品言笑著點頭。

“你看,”虞襄伸出指尖戳了戳碧光環的一根翠綠觸角,語氣極為認真,“這是一株植物,雖然它的根系出了問題,但是它非常稀有、珍貴、精致、脆弱、嬌嫩……”

虞品言已聽出了她話中深意,忍不住噴笑,被她美目一瞪,連忙正襟危坐點頭附和,“沒錯,她的確非常珍貴、非常稀有、非常精致、非常脆弱,非常嬌嫩……她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寶貝。”

雖然言辭間有暗喻自己的意思,但聽見兄長如此一本正經的誇贊,虞襄還是臉紅了,卻又飛快恢復鎮定,繼續道,“你看,眼下它在這個坑裏活得好好的,卻因為某些人的一時興起,想要將它挖出來重新挪一個坑。”

她邊說邊強忍肉疼將碧光環從盆裏拔出來,放入一旁的空茶杯,神情嚴肅,“這個新坑好看是好看,土壤卻不夠,你說它還能像之前活得那樣好嗎?”

虞品言沉吟片刻後笑道,“襄兒莫要誤導哥哥,你挪來挪去的,不同樣還在哥哥這個坑裏。”

虞襄挫敗,忍不住抹了把臉,卻忘了指尖還沾著泥土,頓時將自己塗成了小花貓。

虞品言忍俊不禁,湊過去想親她挺翹的鼻尖,卻被她用力推開,語氣堅定,“好吧,就算是同樣一個坑,可你別忘了,這株植物的根系有問題,它需要很多很多的土壤,很多很多的養料,很多很多的悉心照顧。這個坑雖然看上去很大,土壤也很肥沃,但是它並不會只種這一株植物。早晚有一天,這個坑裏還會種上灰樹雜草什麽的,它們會瘋狂的搶奪這株植物的一切,最後致使它枯死。你辛辛苦苦養了它十五年,你忍心見它枯死嗎?”

說了半天還是吃醋,還是想獨占自己,虞品言扶額低笑,摟著妹妹的肩膀輕輕搖晃,“襄兒,哥哥的好襄兒,你怎能如此可愛?”簡直讓他愛進了骨子裏。

“別動我!”虞襄肚子又開始抽痛,惡狠狠的將兄長推遠。

虞品言幾乎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面將可憐的碧光環重新植入小花盆,一面低語,“如果說,這個坑裏至始至終只栽種這一株植物呢?她願不願意紮根?”

虞襄眸光微閃,含糊道,“誰知道呢?現在看著只一株,以後可說不準,畢竟這塊土地太肥沃了,誰都想占那麽一角。”

虞品言種好碧光環,掏出手絹擦拭手掌,擦完幫妹妹擦,連指甲縫也剔幹凈,語速緩慢,“襄兒可曾記得早年哥哥被控殺人關入大牢的事?”

那是虞品言十二三歲時候的事,虞襄還未來,但腦海中卻殘留了一絲記憶。她點點頭,注意力被完全吸引過去。

虞品言擦完手指又去幫她擦臉,表情溫柔寵溺,嘴裏吐出的話卻令人驚異,“那年我剛滿十三,還是個不知世事的毛頭小子。我的一個所謂的至交好友帶我去參加文會,實則那地方是青樓楚館。”

聞聽此言,虞襄忍不住齜牙,眸光十分兇狠。

虞品言剛升騰起來的戾氣被她可愛的表情打得煙消雲散,摟緊她肩膀繼續道,“剛進去沒多久,我就失去了知覺,等我再醒來的時候,一個皮膚遍布破潰毒瘡的-妓-子正趴在我身上準備動作,我到現在還能聞見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人之將死的腐臭味。”

虞襄心臟緊縮,顫聲問道,“她,她得了楊梅瘡?”這一招真毒啊!不但讓哥哥染上無法治愈的臟病,還壞他一世英名,若果真成功了……

她不敢深想,雙手艱難的摟住兄長,一下一下輕輕拍撫,如水一般澄澈溫柔的眸光似乎在說——別怕,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虞品言見她聽了這段臟汙不堪的往事非但不排斥自己,反為自己感到疼惜,本就柔軟的心防慢慢融化開來,繼續低語,“所幸我及時清醒,扯掉她頭上的發釵將她刺死,然後草草穿上衣服從後院逃走。因為中了迷藥,我腳步踉蹌,順著漆黑的胡同慢慢往最熱鬧最明亮的街道行去。那日正是七夕,當我走出胡同的那一刻,我看見常雅芙和虞品鴻在人群中相視而笑。我悄然跟隨在他們身後,親眼看著他們放了河燈,交換了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