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去,別家店沒你媽坐鎮,我信不過。要不這樣,季曉鷗,你反正最近也沒事,來我家做吧,我另付車馬費。”

季曉鷗不想跟顧客開這個先例,但擱不住方妮婭一天幾個電話軟磨硬泡,想想一周只有一次,無奈答應。

方妮婭的家離“似水流年”不遠。季曉鷗還是第一次走進這個小區。在東四環高樓林立的水泥森林中,小區林蔭道邊的法國梧桐簡直綠得刺目。綠色深處,就是數棟乳黃色的連體別墅。

九月初的北京,雖仍有“秋老虎”的襲擾,但在門窗洞開的室內,風掠過紗簾長驅直入,已足夠感受秋日的涼爽。坐在方家將近一百平米的寬敞客廳中,細品著剛從冰箱裏取出的自制酸梅湯,季曉鷗真切地感受到人民幣的好處。

看清方妮婭的皮膚,她才明白方妮婭為什麽一定要讓她盡快來家裏。方妮婭五官雖然平淡,可是皮膚一直很好,幹凈飽滿白裏透粉,根本不像三十歲的人,現在卻在額頭和下巴上長出一層米粒大小的白頭粉刺。

季曉鷗一邊給她做皮膚深層清理,一邊聊天:“妮婭姐,你最近是不是甜食吃多了?瞧這些白頭粉刺,恐怕得一個月才能下去。我平常怎麽跟你說的,一定要戒糖戒油。不管遇到什麽事兒,也不能拿自己的臉糟踐呀!”

滿臉抹著按摩膏的方妮婭半天沒有出聲,過一會兒臉上的肌肉忽然開始輕微地顫動,隨即如同水面的漣漪越擴越大,再過一會兒五官整個皺在一起,眼淚順著眼角一串串流出來,哭聲開始很小,漸漸放大,最後變成了號啕痛哭。

季曉鷗手足無措地愣在那裏:“妮婭姐……”

方妮婭哭了很久,哭到酣暢之處,索性從貴妃榻上坐起來,擡起手像小孩子一樣左右開弓去抹眼淚。季曉鷗趕緊將一盒面巾紙放在她身邊,看著她一張張抽出來擦抹眼淚、按摩膏,還有鼻涕,面巾紙在她身邊逐漸堆起了一座雪白的小山。

終於哭夠了,她垂著頭盤腿坐在榻上,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話:“老陳在外面有小三兒了。”

季曉鷗目瞪口呆:“不能吧?你家老陳看著那麽專情!”

“都是假象,假的!他那種小時候條件特苦的人,最怕別人看不起他,所以總喜歡裝腔作勢,一輩子都像活在自導自演的電影裏。”

“那你親眼看見小三兒了?”

“還用得著親眼看?我跟他過了七八年了,他在外面有沒有情況我還能不知道?從我四月份從香港回來,他就開始抽風了,拼命往年輕裏打扮,跟遇見第二個春天似的。”

季曉鷗沒敢胡亂接話,只能勸她放寬心,不管老陳有沒有小三兒,自己都別先亂了陣腳。本身沒有任何婚姻經驗,她可不願意瞎出主意亂摻和。可看方妮婭滿臉沮喪和苦悶,又不忍心一走了之。想了想,季曉鷗提了一個建議:“妮婭姐,平時我難得能抽出時間,咱們喝下午茶去吧,我請你。”

方妮婭臉色當即轉晴,跳下床像小姑娘一樣拍手雀躍:“好啊好啊,幹脆晚飯咱們也在外面吃吧。你打算去哪兒?”

季曉鷗提議去的地方,就是嚴謹那家據說土豪得讓人眼盲,名叫“有間咖啡廳”的西餐廳。好久沒有見到湛羽了,她想正好可以看看他。

方妮婭開一輛Mini Cooper,季曉鷗坐進副駕駛座,對著後視鏡將頭頂的白色紗布嚴嚴實實掖進絲巾裏。正低頭扣安全帶,聽到一輛車駛進方家的車庫。她擡起頭,就看見方妮婭家的那輛黑色“英菲尼迪”。季曉鷗多次見過這輛車去接方妮婭,對它十分熟悉。

駕駛員打開車門走下來。方妮婭立刻從鼻子裏用力噴出一股冷氣。季曉鷗的嘴唇無意識收縮成一個小小的O型,舌頭抵在下牙內側,做出一個“哇哦”的預備口型。她不得不承認,方妮婭說得對,她老公好像是有點兒出狀況了。和幾個月前相比,他變得太多。

季曉鷗還記得上次見面,他穿著白色細條襯衣、深灰色風衣,非常幹凈清爽的寫字樓白領打扮。雖然態度冷漠,但季曉鷗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可現在他卻穿著一件藍紫色的夏季薄西裝,領口翻出藍白兩色花襯衣的領子,那搭配只可用風騷二字形容。可惜這倆字用在一個年過而立、其貌不揚的男人身上,讓人感覺出奇地不和諧。

他在車窗外俯下身,像是要打招呼,方妮婭卻板著臉,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他,季曉鷗一聲驚呼尚未出口,Mini已經緊擦著他的身體躥出車庫。

車行路上,方妮婭猶在咬牙切齒地痛罵:“你看他那個騷包樣兒,也不知道穿給哪個狐狸精看。鳳凰男就是鳳凰男,你甭指望他能脫胎換骨。我用了七年時間培養他的品位,一夜就回到了解放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