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李國建撓撓後腦勺,尷尬地笑了兩聲,沒有接話。

嚴謹刑事拘留的這七天裏,除了家人來送過三萬塊錢,還有一些得知消息的朋友,也陸陸續續地來過看守所,人肯定見不到,他們就留錢。嚴謹人緣好,來看他的人很多,不過三天工夫,他個人賬戶裏的余額就達到了上限三十萬元,沒法兒再往裏充錢了,可送錢的人還是源源不斷,看守所不得不通知嚴謹的家人,將他賬戶裏的錢提走一部分。這邊剛提走,那邊又有新錢湧入。所以在過去的幾天裏,嚴謹所在的六號監室,每個人都在幫嚴謹花錢。雖然看守所裏能花錢的地方也不多,除了那個小超市。小超市裏貨物品種有限,但香煙、方便面和火腿腸是管夠的,袋裝烤鴨之類的用來改善一下夥食的食物也是足夠的。每天早、中、晚三頓飯,都會有人替嚴謹把幹部食堂的飯菜送過來,他吃不完的東西,監室裏的所有人,只要乖乖不鬧事,都能分到一些打打牙祭。這對一天三頓吃的都是看守所缺鹽少油的正常夥食的人來說,簡直比春節聯歡晚會還要令人期待。帶組的幹警也對他特別客氣,比他剛進來的時候客氣多了,顯然是外邊有人專門打點過了。短短七天,嚴謹就成為六號監室裏名副其實的老大,李國建反而淪落成他的跟班。

看到嚴謹返回六號監室,不少人打心眼兒裏長出了一口氣。這口氣裏包含的不僅是對物質享受的期待,還有對嚴謹本人的信任。他雖然是以殺人嫌疑的罪名進來的,可是為人處世沒有一絲暴戾之氣,只要不跟他搗蛋,他對監室裏所有人都一視同仁,而且他來了之後,也不許李國建他們再對任何人實施體罰,更不能欺負新進來的嫌犯。

其他人心裏暗暗高興,嚴謹心裏卻有點兒堵得難受。歪在大鋪上抽了幾根煙,他漸漸緩過勁兒來,開始接受自己目前的處境。從最壞處往好裏看,批捕之後他就可以見委托律師了,也可以和家人通信了,不管怎樣都好過如今的處境。

想明白了,他的臉色便陰轉多雲,幾乎打結的眉毛也舒展了。見他顏色稍霽,李國建趁機湊上前,壓低聲音說:“謹哥,問你件事兒。”

“說。”

“您真的殺人了嗎?”

嚴謹看他一眼:“你覺得呢?”

“我不相信。”

“那不就結了?”嚴謹苦笑一聲,“我也不相信。”

“家裏給找律師了嗎?”

嚴謹搖頭:“不知道。待這兒七天,外邊的消息一點兒都進不來。”

李國建便說:“嗯,那批捕也好,總算能見到律師了。謹哥您可得往寬裏想,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嚴謹嗐一聲:“你不用安慰我,老子不怵這個。我問你,從批捕到一審,大概得多長時間?”

“不好說,看案子了。短的一兩個月,長的兩年都有。你看四號監室,有一個經濟案的,公安局遞交的案件材料,被檢察院駁回兩次了,既不能判又不放人,這都兩年多了,還押著呢。”

嚴謹不出聲了,半閉眼睛拿手摸著下巴和腮幫上的胡子,摸了好半天,李國建都懷疑他睡著了,他卻突然睜開眼睛:“哪兒能搞個剃須刀來?這整天胡子拉碴的太影響哥們兒形象了。”

李國建笑了:“謹哥,這兒又沒有花姑娘,您打扮得再好看也沒人看呀。”

嚴謹臉一拉:“你怎麽這麽多話?”

李國建趕緊賠笑:“行行行,我這就想辦法去。”

一旦明白得在這個環境裏學會隨遇而安,嚴謹身體中的樂觀主義者基因就開始占上風。他必須得找點兒樂子打發時間,才能把每一個焦慮的日子延續下去。他坐起來,看了看左右。這會兒正是上午學習的時間,大家都按照李國建的指示,盤腿坐在大鋪上,大部分人都閉著眼睛,說是默背《看守所條例》,其實是在打盹補覺。只有嚴謹正前方的地板上,靠墻坐著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孩兒,正捧著一本厚厚的書看得入神。按說看守所裏是不允許看書的,唯一的例外是法律書籍。嚴謹伸手把那本書取過來,果然是本《法律大全》。

面對男孩兒惶恐不安的眼睛,他合上書在手心裏拍了拍:“看得明白嗎?”

男孩兒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看不太懂。”

“那你看什麽呢?”

“看看我能判幾年。”

“你犯什麽事了?說說,我幫你看看會怎麽判。”

嚴謹來了興趣。這孩子是頭天晚上後半夜被送進六號監室的,當時幹警只說給他換個監室,半夜沒人肯起來為他騰地方,他沒地兒睡覺,就在墻角蹲了一夜。都還沒來得及問問他是因為什麽原因進來的,為什麽換監室。

這會兒男孩兒腦袋低得都快鉆到鋪板下面去了:“我殺了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