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殷鶴成聞聲偏過頭來看她,眼神中更多的是疑惑。他雖然知道她做過翻譯,並不知道她會日文,甚至一年前他還教過她日語發音。

那是他槍傷剛剛恢復的時候,他在床上攬著她看一本日文書。他臨時起了興致,指著上面的日文教她發音。然而那時她並不敢暴露自己,還故意讀錯了部分。

殷鶴成一時沒回應她,她猶自將背挺直,換成外交時該出的姿態,然後對田中林野、野澤晉作用日語道:“接下來,由我來充當少帥的日語翻譯。”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不僅發音流利,儀態更是落落大方,有身為外交翻譯代表一整個國家時應有的專業與氣場。

她話音剛落,田中林野和野澤晉作不由一驚,他們都沒想到那位在旁邊一直都不怎麽起眼的夫人會突然這樣開口。

田中林野回過頭來看顧書堯,他雖然和顧書堯打過幾個照面,但其實從來都沒有怎麽注意過她。在這個時代的日本,女人的地位和中國沒什麽區別,更多的作用是相夫教子。

田中林野倒真沒想到,殷鶴成的夫人居然日語說的這麽好,他和殷鶴成算是多年的好友,可之前從來都沒有聽殷鶴成提過。而看她此刻的態度,要來替殷鶴成充當翻譯,這便不再是一場朋友之間的私下會晤了。或者換句話說,他們已經不把他當朋友了。

殷鶴成順著田中林野的目光也向顧書堯望去,除了驚訝,他似乎還有一種得意在裏頭。她一直都在給他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讓他對她不斷地改觀。雖然讓人覺得匪夷所思,但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

他將目光收回來,沒有說什麽,用中文對田中林野和野澤晉作道:“田中先生,野澤先生,在涉及領土與統一的問題上,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如果這是兩位此行的目的,那兩位現在便可以回去了。”

他的話並不客氣,已經在下逐客令了。顧書堯雖然只是在替他翻譯,可她用日語翻譯這段話時也和他一樣斬釘截鐵。他在一旁聽著,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她之前說的德語、西班牙語他聽不懂,除了流利外也不好做評判。但如今他能明顯感覺到她日語的水平並不在他之下,熟練程度和母語無異。他很難說服自己,一個人能在一年之內如此熟練掌握一門語言。

如果不是因為他足夠了解她,明白她一直以來的態度,也知道她語言天賦之高,他甚至會以為她就是一個日本人。

顧書堯翻譯完,田中林野面露難色,對殷鶴成道:“殷君,我們之間真的一定要到這個地步麽?你是我父親最驕傲的學生,即使現在你率領你的部下擊退了我們日本的明北軍,他也依舊這樣認為。但是他真的不想讓這場戰爭繼續下去了,他不想看到他親手教出來的學生用他教的戰術去對付他祖國的軍隊,對他而言,這無異於是叛國。”

殷鶴成的臉色一點點沉靜下來,懇切道:“田中君,請你幫我轉告老師,他的師恩雁亭永生難忘。可老師教過我,身為軍人有責任守衛一方的疆土與百姓,雁亭也不會忘。家國二字比天更重,雁亭只能讓老師失望了。”

顧書堯雖然被他堅決的態度觸動,可聽他這樣說心裏也不是滋味。她甚至不忍去看他的神情,她知道他有多難過。

他和田中相本關系非同尋常,他對他的老師也格外尊重,不然當初他也不會冒死去救他老師的性命。可如今這種話一說出來,便是要徹底斷絕恩。師恩也好、情誼也罷,都將不復存在。師生一場,最終以這樣收場,的確讓人唏噓。可兩國之間矛盾重重,身為軍人各為其國,又有什麽辦法呢?

顧書堯放緩聲調,一字不落地替殷鶴成翻譯。田中林野聽完後嘆了口氣,“借用你們中國的一句古話,殷君,願你求仁得仁。”說完,他看了一眼野澤晉作,“我們走吧。”

話已至此,多說無用。田中林野他們三人從椅子上起來,簡單說了句“告辭”便要離開。殷鶴成也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用日語淡淡道:“不送了。”

原本晴了幾日,這天卻又下起雪來,雪花被風卷了進來,落在他的戎裝上。他雖然背挺得筆直,可他的背影卻是落寞的。前幾天剛剛在槍林彈雨中經歷生死考驗,如今又與多年的老師恩斷義絕。

她站起來走到他旁邊與他並肩站著,和他一起目送田中林野他們離開。

“這仗是會繼續麽?”她低聲問他。

“他們不撤軍,我便奉陪到底。”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面色冷淡,可他的眼神卻是堅定的。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田中之所以來找我,便是日軍發現這仗不好打,他們還會不會進攻,我現在也不清楚,如果接下來這幾日都沒有增兵,應該暫時是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