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看著越放越長的井繩, 我心頭越來越煩躁。海陵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很多周邊的縣府的災民都把海陵作為最後的活命的機會。鏡湖成了那樣, 我根本沒有機會去鏡湖包田種地, 去年是靠我之前的存糧才過了下去,今年老天這樣,增加了這麽多人, 難道最後的結果是大家一起餓死?

我的腦子裏冒出了很多招數, 所有有效的招數都是在工業時代才能具備的,沒有電力, 談什麽機械。我絞盡腦汁,出來的都是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越是焦慮,我就越吃不下, 睡不好, 短短十來天功夫,就瘦了一圈,我知道作為孕婦,很危險,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怎麽辦呢?

常遠看不下去了說:“出去田地裏跑, 即便做不了什麽?每天跟人多說說話,心裏也有能踏實些, 別在家裏呆著,你會魔怔的。”

我有氣無力, 卻又覺得他說的十分有道理,即便是難受也出去看看,興許走走會好些。權當散心。再說了受災的人這麽多,我管得過來嗎?

聽了他的話,我開始滿海陵走,從外面的莊子上回來進了城門,下了馬車,喝了兩口水。在街道內走,之前海陵街頭的流民,只要一出現就被安排去工坊與農莊或者阿牛那個黑磚窯也可以。

現在卻是老弱病殘的人坐在各個街道的陰涼的角落裏,這不小河旁的柳樹底下坐著一個老人和一個孩子,那兩人都是瘦脫了人形的。我從不主張無謂的舍粥,認為這不是一條正確的路,但是對於這些老弱,該怎麽辦?難道看他們活活的餓死嗎?

那皮包了骨頭的一老一幼突然沖了過來,嚇了我一跳,跪在我面前:“求太太行行好!帶這孩子去,給這孩子一條活路。”

我看著眼睛深深凹進去的孩子,張口又閉上,理智讓我拒絕,但是我如何開口,反過來要收留這個口子又怎麽開?

幾個月前,我還能無壓力地帶回花兒,可是現在,現在。那孩子仰著頭看我,唯獨這烏溜溜的大眼珠子讓人看上去還是活的,身上好幾處都是潰爛的皮膚,他就比我家兒子大個一兩歲吧?

孩子還不懂事,但是那老者渾濁的眼睛充滿希冀地看著我,那老者看我還不答應,帶著哭不出的絕望給我嗑了兩個頭,這兩個頭嗑地莫名其妙,但是又如鼓槌敲在我的胸口。

他緩慢地站了起來,拄著拐杖,拉著孩子的手說:“娃啊!咱們走吧!”看著一老一幼,老的佝僂著背,小的如骷髏,我實在硬不起心腸。

“老丈且留步!”那老者轉過頭來,我終究還是狠不下心說道:“孩子留下吧!”

那老者眼裏放了光,將孩子帶到我面前說:“娃兒,給太太磕頭!以後你生死都是太太家的人。”那孩子不懂什麽,叫他磕頭就磕頭。

我問他:“老丈,這娃兒叫什麽?”

“趙曦,東曦即駕的曦。”那老者說出了這個名字,不是一般鄉裏人的牛啊,狗啊的!

“幾歲?”

“虛歲4歲了!”

“他父母呢?”這孩子有這個名字,他的父母應該是讀過書的吧?如果要飯去了,給他們安排個工作……

我看著老者,哀戚地低下了頭道:“咱們一家子逃荒而來,實在過不下去了,他娘去賣了自身,換了三千錢回來,塞給了我那兒子,讓我們速速離去,我那兒子不放心,這個年景還有誰家要傭人,循跡而至……”他說道這裏,悲戚更甚,捂著嘴,哭出聲來:“那裏是菜人市……我那兒媳已經被屠,兩腿已經被割下,掛在了档口。他們夫妻恩愛,此情此景,怎堪忍受,當場一頭碰死了……他被那菜市的屠戶撿了去……”這時,他已經說不下去,卻也無需再說,前幾日常遠在說菜人市,我聽地吐了個翻江倒海,這時候卻無力再吐,只覺得心內悶塞,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我們爺倆靠著他娘換來的這三千錢,一路走來,聽說海陵有活菩薩……如今總算讓我見到了。我知道,海陵也不易,今年大旱,聽見海陵能活命,但凡爬的動地都過來,如今哪裏還有多余的口糧?只是我們一家子出來,我實在想要保住這一根苗。奶奶的大恩,我無以為報,來世裏定然做牛做馬償還。”

我使了眼色讓寄松去攙扶老者起來,這老人家即便是遭此大難還如此明理,處處為他人考慮。只要一想到他那對在菜人市被吃了的兒子兒媳,就替他悲傷。我擦了擦雙頰的淚,對他說道:“老丈莫說了,孩子我帶走了,總歸就是喂他一口飯,不讓他餓死便是。”

我帶著孩子上了車,孩子扒在咱那敞篷車的車位,一直看著那老者,那老者拄著竹杖緩慢地跟在後頭,到底馬車快,老人慢,馬車一轉彎,那孩子淒厲地大叫:“爺爺!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