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行刑那一天天色灰蒙蒙的, 寒風吹得人刺骨,之前已經有畫像和判決書貼在了午門外。在國家動蕩, 天災不斷之際, 這些人的貪腐,讓人恨之入骨。

正午時分陽光透過厚厚雲層,透射進來, 有些暗淡。大民開國以來第一次公開處決的罪犯被拉到了午門刑場之上。

他們面對著面前的白墻跪在地上, 林明祁身邊正是他的老丈人和大舅子,看到這裏, 他再擡眼,城樓上只有常遠高高地站著,張燕並沒有出現,她其實心腸很軟。

刑部尚書關寅正, 上前走了一圈之後道:“驗明正身!”一個個確認無誤的聲音傳出。

昨日他娘和妻子一起去看他。看著自己的娘親悲痛欲絕, 他不想怨誰,只怪自己太貪,不懂取舍。黃氏悲戚地哭著,他伸手撫上了她的青絲道:“回姑蘇,好好教孩子。以後做個教書先生,在江南安穩度日。”

他能囑咐的只有這些, 那一天張燕走後,他細細地回憶了自己這些年的經歷, 她說得沒錯這些年他只以利益計較,把那些所謂的仁義道德放在了一邊, 在他看來,也只有張燕這樣傻的人才保有了這麽一顆赤子之心,上面的常遠也是個政客中的高手,哪裏有她說得那麽純粹,這次追溯前朝貪腐官員,不就是排除異己,籠絡人心之策?只是如今是他當道,自己的兒子遠遠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能保全性命。

“行刑!”

伴隨這個聲音,是一聲聲爆裂聲,“砰,砰,砰……”疼痛穿過胸口,電光火石之間似乎有什麽塞進了腦中。

也是午門,張燕看著掛著的屍首,一動不動,臉色三天她就這麽守著。那屍首是如今高高在上的那位。

“道不同不相為謀!”跟這輩子一樣的這句話,她在他的面前帶走了常遠的屍首。等他趕去再見她,富春江上寒煙輕裊,墓前她抱著已經空了的酒壇,蜷曲著身體,早已斷氣多時。那墓碑上刻著她和那位的名字,那時的他,像是瘋了一樣,他毀了那塊墓碑。

抱起她,親手替她換上一品誥命的鳳冠霞帔,這是他一直以來就想要給她的榮耀。

對她的情因何而起?十三歲那年他在溫書,月光下她在理著鴨子拔毛,月光灑在她的側臉上,直挺挺的鼻子下面微微翹起的嘴,雪白的長頸下,那一瞬,他的心怦然而動。

第二天他娘說他長大了。是的,長大了!那時候他想等自己中了進士就與她拜堂成親,以後不再讓她去做這些粗活。

可她就是那麽擰,他伸手摸上她已經冰冷的臉,無聲的熱淚掉在了她的臉上。黃家不過是權宜之計,他怎麽會讓她委屈?在他的心目中,正妻之位只能是她,只要她等上幾年一切都會撥開雲霧見明月,但是她毅然決然地走了,再出現的時候,她和常遠成了知己,兩人攜手同遊西湖,每每聽到這種消息,他就對常遠恨一分。

李相倒台,他的嶽父卻也沒能熬過對手,他繼承了他嶽父的政治本錢,年紀輕輕入閣為相,那一年黃氏抑郁而終,那一年常遠被判斬刑,沒有了常遠,沒有了黃氏,障礙似乎全部掃除了。

原以為以她的性格斷然是不會出什麽事的,她是如此豁達的一個人,頂多就是為朋友傷心幾日。誰料想,當他捧著一品誥命的服飾,想要求娶她的時候,她居然在常遠的墳前殉情,讓他看到的就是這個冰冷的景象,那一刻他的氣血幾乎逆流。她想要和常遠合葬?做夢!

扶著棺木從杭城回了姑蘇,將她安葬在林家的墳地之內,黃氏安葬在了京城,入林家墳塋的只能是她,碑文上林門張氏。

新政被推翻,一切回到從前,沒有了之前強有力的財稅收入,大周根本經不起絲毫的風雨,其實旱災,水災年年有,那一年並沒有顯得特別,空了的糧倉把等著賑濟的災民變成了保命。大周也沒有了能鎮壓動蕩的將領。比這一世更糟糕的是,北方鐵蹄趁著大周內亂南下。

他作為降臣,成了遊牧民族的一個漢臣,看著降將像瘋狗似的在最前面揮舞著屠刀對著自己的同胞,中原大地滿目瘡痍,他慶幸自己識時務,也看到了那些所謂的有氣節的文人,一個個丟了腦袋,他不是照樣高官厚祿?

輔佐了兩代君王,到了須發皆白的年紀,他想要乞骸骨,榮歸故地,死後與她同埋。卻沒想到,新皇登基,他落得鋃鐺入獄,查抄了滿門,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生不能同衿,死也未能同墓。在他那一生的最後的日子裏他想,如果能重來,他一定會好好珍惜,重新開始,活成她希望的樣子,是不是就能和她在一起。

此刻才恍然,這一輩子已經算是重來,他還是按照老樣子,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想要魚和熊掌兼得,又回到了原來的路,在自己心中原來權勢還是那樣重要,歸根結底,這條路是自己必然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