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一屋子人頓時都傻了,沒一個人出聲。

趙平津一把抓起煙盒,在失控之前說:“我出去抽根煙。”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青青在一邊說:“曉江,有沒有事?”

陸曉江搖搖頭,抽了張紙巾擦了擦那道血跡。

高積毅納悶地道:“這戲又是唱的哪出啊?”

方朗佲飄飄然地冒了一句:“黃西棠。”

高積毅沒反應過來:“什麽?”

方朗佲說:“剛剛那姑娘。”

高積毅徹底啞巴了。

陸曉江臉色慢慢地變了。

只有高積毅老婆一臉好奇:“黃西棠是誰?”

方朗佲看了看手機,有點擔心:“他這麽出去,行不行?”

十分鐘後,趙平津沒有回來,打電話去,一開始不接,然後關機了。

高積毅回過神來:“他今天帶司機來了嗎?”

陸曉江有點慌張,低聲說:“我來時候車庫裏見到他了,他自己開車來的。”

高積毅中宣部工作了近十年,處理過的輿情危機不計其數,最擅長就是遇事先找人調停:“別慌,朗佲,先給沈敏打電話。”

一頓飯莫名其妙散了,客人起身告辭,高積毅送方朗佲出去時候,低聲跟他說:“我說怪不得我認不出來,鐘巧走了的第二年,忌日時我在墓園見過她,現在想起來,她臉上不太對勁——”

方朗佲說:“誰?”

高積毅白了一眼:“黃西棠。”

方朗佲奇怪地問:“你什麽意思?”

高積毅壓低了聲音說:“她帶著墨鏡當時,我起初沒太注意,後來想起來她眼角有一道疤,看著跟毀容差不多似的,是不是舟子……”

方朗佲背後冷冷地打了個寒戰。

趙平津開車,從高積毅小區裏的車庫出來,穿過了朝陽公園的正南門,沿著長安街一路狂踩油門,一直開到了五環外,經過昌平區後仍然不停,幾乎要到了溫榆河畔。

車子呼嘯著穿過大半個北京城,高架橋上車水馬龍霓虹閃爍,一直到車流漸漸稀少,遠方黑漆漆天際露出些許山丘的輪廓。

那張帶著淚痕的臉,一直在眼前徘徊。

他知道那個頒獎晚會,兩個多月前的事情了,那個晚會之前的一個小時,他讓人將一串鉆石項鏈送到了她的經濟公司,然後沈敏給倪凱倫和她的經紀公司老總各打了一個電話。

她該明白,她欠他的,始終要還。

那樣悲的歌,那樣哀切的深情,她一直哭。

他媽的她有什麽好哭。

那年他也在開車,在淩晨時分經過高速返京,她坐在他的身邊。

電台裏也是在放港台老歌。

那時他們吵架正吵得天昏地暗,趙平津有個合同臨時要去天津簽,他氣到幹脆自己開車去,拎著她上車,兩個人繼續吵。

那年京津高速還沒開通,他走那條老的京津塘高速,路況不好,他精神差,回來的時候,已經幾乎要崩潰。

黃西棠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們感情的最後一絲遮羞布,坐在他的身邊,卻仿佛離他遙遠得好像隔了幾個星球,她像個陌生人,只板著臉冷冷地說:“我配不上你高貴的家庭,那你就不要和我在一起啊。”

趙平津伸手耙著頭發,焦躁地答:“你就不肯為我暫時委屈一下?這是迂回,你先跟我在一起,取得他們同意了,你再出去拍戲。”

西棠那一刻忽然就火了:“他們不喜歡我!你以為我讀研讀博你媽就會喜歡我了嗎?不會!我告訴你趙平津,你媽看不起我,因為我們門不當戶不對!因為我不是誰誰誰的女兒,因為我沒有父母的依徬,因為我出身貧寒一無所有!”

趙平津煩躁地答:“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極端武斷?”

那一夜她也是哭得很傷心,也許是已經預感到這段感情已經走投無路。

他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好好,你去拍戲。”

黃西棠嗚咽著說:“那你怎麽辦?”

趙平津咬著牙說:“我們八年抗戰,絕不分手,要不我們直接去領證,你給我生個孩子?”

淩晨的時候,他們在車後做愛。

黃西棠的臉埋在他的肩頭,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緊緊地拉著他的手,她嗚嗚地哭:“趙平津,我愛你,我一輩子都不放開你。”

她的聲音還是熟悉的,卻忽然間換了一張陌生的臉,在千人萬人的頒獎典禮,無動於衷地流淚。

趙平津忽然覺得身體發熱。

腦海中慢慢清晰浮現的,是她在盛光之下,毫不自覺地流淚的臉,紅的胭脂白的粉,濃眉毛俏鼻子,紅唇是一抹飽滿櫻桃色……

就是在那一刻,他發現自己接受了那張臉。

她的靈魂逼迫而出,在他的眼前灼灼發亮。

他從來沒有辦法抗拒她,他想把她殺死,把她揉碎,把她摁倒在地板上,想狠狠地抽她,整個手臂都在顫抖,心臟隨著血管在劇烈地鼓動,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碎胸腔,恍惚之間臉頰劃過溫熱的液體,他愛到兩個人的靈魂都在顫抖的時刻,他最後記得的已經不是她的臉,他刻骨地恨著她最後那一刻輕蔑而嘲諷的神色,那樣的眼神望著他,好像望著一堆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