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完顏宗雋·玉壺冰清 第十節 天命(第4/11頁)

“母後言重了。”宗雋道:“她那點心思我豈會看不穿,適才只是碰巧遇見,便隨意跟她說幾句她聽得順耳的話,若她真有什麽企圖,我絕不會受她擺布。”

紇石烈氏便略笑了笑,說:“你從來便是這麽自信……她是個相當聰明的女子,只是現在處境十分不利,才有些沉不住氣……若她真能忍過現下這段,說不定真能做出什麽事來,到時,只怕你也未必會是她對手。”

此後幾日,宮中陸續有關於玉箱的傳言散播開來,說她那天賜的玉印常有吉祥瑞光閃現,有慧眼之人還能看出那上面的刻字其實不是“金妃之印”,而是“金後之璽”,想來應是她將被立為後的征兆……傳的人多了,細節也越來越豐富細致,瑞光的色彩亮度、何時及如何閃現,那刻字如何幻化都被描述得活靈活現。女真人原本就崇拜天地敬畏神靈,聽了傳言亦有不少人相信,一些納了宋宗室女的貴族甚至頻頻讓這些妻妾入宮,意在巴結玉箱這傳說中的新後。

但柔福一直不再入宮,就算玉箱再三命人來請她也每每借故推辭。宗雋知她因青兒之死落下了心病,亦不加以幹涉,自己也未刻意與玉箱接觸。

某日,卻見玉箱的貼身侍女曲韻兒只身前來求見,未穿宮中宮裝,打扮得跟尋常市井女子無異,且未乘轎,是自己步行走來。宗雋便覺詫異,轉瞬一想,即猜到她此行目的不同尋常。

果然,見了宗雋與柔福,她要求摒退了周圍侍從才說:“趙夫人想請八太子為宗殊小皇子找一味治病的藥引。”

宗雋道:“既是夫人吩咐,宗雋自是樂意效勞。但要尋藥引為皇子治病,若直接告訴郎主,請他傳下令去,想必要比我去尋找要快捷得多,夫人又為何特意要讓姑娘這般辛勞多走這一趟呢?”

曲韻兒解釋說:“夫人是從南朝古醫書中找到這個治腦病的偏方的,因這藥引不但不好找,也甚是特殊,若讓郎主知道,恐不會答應讓夫人用來為小皇子配藥,故此夫人才命奴婢前來請八太子幫助尋找。”

宗雋遂問:“那這藥引是什麽?”

曲韻兒擡目淡定地看他一眼,答:“人腦。”

“人腦?”柔福一聽,當即蒼白了臉色,失聲驚問。

曲韻兒一頷首,重復說:“人腦。”

宗雋倒不驚奇,神色如常地微笑問她:“一定要人腦麽?可否換用羊腦豬腦?”

第十二節 藥引(下)

曲韻兒聞言一愣,旋即又恢復了適才神色,順目答道:“八太子說笑了。若家畜腦髓可用,夫人只管問禦膳房要就是,何必再來煩勞八太子相助尋求呢?”

身著庶民的布衣,低垂的眼睫下卻投出屬於宮廷的陰影,這玉箱器重的女子,舉止間亦帶有些她主子的風範。宗雋半晗雙目觀察著她,一時未置可否。

“她……要八太子殺人麽?”柔福沉吟著問。

曲韻兒淺笑道:“八太子去尋個死囚處決後取腦即可,這並非傷天害理的事。”

柔福再問:“這死囚有沒有指定是誰?”

“沒有。”曲韻兒答,向柔福微微一欠身,問:“帝姬還有問題要問奴婢麽?”

柔福默然,宗雋此時開了口:“請姑娘回稟趙夫人,既是要為小皇子治病,宗雋自會盡力尋求這藥引。姑娘兩日後來取便是。”

曲韻兒道謝,深施一禮告辭而去。她平靜地走遠,裙幅輕擺如微瀾,卻讓他想起母親提及的漩渦。

柔福扶門目送曲韻兒,漸晚的天色帶來幽涼的風,她不禁打了個寒戰。現下空氣轉瞬間便可用陰冷形容,此季的溫度從來都被日光與暗夜隔得分明。她身處北地已久,卻始終未慣及時添衣,立於風中時,那身影便顯得尤為單薄。

宗雋看在眼裏,便喚她進來,她卻搖頭,郁郁地走開。

玉箱的目的,宗雋暫時也想不明白。人腦能治癡傻之症,這說法他並不相信,若真是為兒子治病,她直接問郎主索要又有何妨?本就殺人如麻的完顏晟又豈會覺得此事殘忍。曲韻兒便衣而來,顯然也是為掩人耳目。可她要這人腦何用,頗令人費解,難道僅僅是要他為她殺個人以證明他願意為她效勞的誠意?一切不會如此簡單,這詭異的要求下必隱藏著涉及陰謀的真相。

次日與人的一次閑聊讓他意外地窺見了此事端倪。

白天入朝議事時,聽宗幹說要為完顏亶尋一漢學先生,宗雋便隨口推薦了昭文館直學士韓昉。韓昉字公美,是燕京漢人,此時四十余歲,年輕時於遼天慶二年科舉中考中進士頭名。金滅遼後亦入朝為官,因出使高麗有功,官至昭文館直學士,兼堂後官。其人飽讀詩書,學富五車,宗雋亦常就漢學問題請教於他,因此便建議宗幹讓他教完顏亶學漢文。宗幹見他確有學識,為人也穩重,性情耿直,非奸猾之輩,便點頭同意,並建議郎主加韓昉為諫議大夫,遷翰林侍講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