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十七 血矢(第3/4頁)

而她的聲音,平靜清晰,洞穿了轟然雨聲。

她說,我發誓,若我和沉羽之後再有糾葛,我願我身在無間。

女人露出了一個渾濁的笑容,她尖銳的指甲下有鮮血滲了出來。

她急促地說:“不,不夠,你要這樣發誓,若你和沉羽再有糾葛,那麽你的母親永在無間!”

蓮見極大地震動了一下,她看著母親,低頭,垂下眼睛,極慢極慢地說:我發誓,若我和沉羽再有糾葛,我的母親將永在無間。

這麽說的時候,她覺得神思有一種微微的飄散感,仿佛整個人都空了一樣。

你看,何須發什麽誓呢,難道他們不是已在無間?

女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她緩緩地,緩緩地,放開了她的手。

蓮見安靜地在母親枕邊坐了片刻,聽著女人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弱的呼吸,她想了想,平靜地吩咐:“叫負責祈禱的神官長進來吧。”

侍女驚慌地叫來了神官長,神官走進來的時候,同時也有侍從慌張跑來,在屋門口刹住了腳步,低聲對她稟報,說沉羽現在正在宅邸門外,似乎受了傷。

她沒有反應,只是吩咐神官:“請您為我綰發吧。”

大趙男女,成年後,女子及笄,男子加冠,卻都是有一部分頭發披下,只有神官才無論男女都需要把所有頭發全部籠在冠裏,以示斷絕塵世,不沾俗緣,再不嫁娶。

神官驚了一下,遲疑地問:“您不是要成婚嗎?”

蓮見微微頷首:“為求母親病愈,我願榻前綰發,了斷塵緣。只好對不起容與大人了。”

母親,這樣你就放心了,對不對?

神官驚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了室內可奄奄一息的燕夫人一眼,又躊躇了一會兒,猶豫著來到她身後。

蓮見斂袖坐下,神官依舊猶豫著,輕輕地打開了她的發髻,她能感覺到,自己冰涼的發絲慢慢地,貼著面頰滑下。

對不起,母親。

對不起,沉羽。

她閉上眼睛,外面忽然雷雨大作,天空漆黑。

此身已在無間,所以發那樣的誓也沒有什麽關系。她這麽從容地想著。

頭發被梳通,隨即輕輕攏起,被梳到頭頂,一頭漆黑長發全部籠入玉冠,一身廣袖華服的女衣全部褪下,換上翩然欲仙的雪白神官長袍,她輕而無聲地走到內室,在母親病榻前輕盈跪下,雪白的廣袖鋪展開來,仿佛什麽巨大的花,輕盈落下:“母親大人,您可滿意?”

那個女人看著她這一身裝束,對她露出了一生最後一個笑容。

然後她停止了呼吸。

哭嚎聲炸起的那一瞬間,蓮見深深地向自己母親的遺體叩頭,過了半晌,她直起身體,向外走去,她沒有打傘,就這麽拖曳著一身雪白,一路筆直行來,任憑長袖和衣擺,在雨水裏浸透。

她走出院落,在一個門洞那裏,看到了容與正打著傘,站在那裏,與她遙遙相望。

蓮見腳步只是略頓了一頓,接著,便面無表情地向前。

和容與擦肩而過刹那,容與柔聲對她說:“大人,至少打個傘吧?”

而這一次,她連腳步都沒有一頓。

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容與面孔上溫雅笑容絲毫未變,甚至還越來越深,他只是慢慢地地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松手。

手中紙傘,無聲墜地。

他沒有回頭再看走去的蓮見,他便這樣帶著微笑,和她相背而去。

就這麽走著,蓮見到了燕家宅邸門前,停住了腳步。

侍從告訴她,她的愛人負傷而來,正在門口等她。

她無聲地在門前站定,屋檐下的雨水小了很多,她低頭注視著腳下,因為地勢的緣故,水都從門裏向門外流,但是即便是這樣,也能看到時不時有紅色的血絲從縫隙裏飛速地流逝而過。

沉羽受的傷應該不輕。

他為她而來,身上有傷,奔波至此。

門的對面並沒有聲響,但是她走近的時候,忽然就聽到了指節輕輕敲在門上的聲音。

她的戀人那往常明澈的聲音在一層木門之後,那麽輕那麽輕。

“哎……蓮見,我知道你在對面。”他喘了一下,虛弱地吐出一口氣。

蓮見伸出手,輕輕按觸著木板,總覺得,似乎這樣,就碰到了戀人的指頭。

“不是來責怪你的,是怕你這個家夥……”他又咳嗽了一聲,斷斷續續地說,“做出什麽傻事來……”

蓮見慢慢地將手掌貼合在了門上,似乎能感覺到他的體溫。

她幾乎眷戀,唇角有比少女時代還要恬淡純真的微笑,一點一點,輕輕把面孔貼合上去。

面孔冰涼,九月的雨比冰還要冷,她面孔幾乎覺得刺痛,卻還是貼緊了上去。

她隱隱聽到沉羽的呼吸。

那麽急,那麽疼。

沒有得到她的回應,沉羽急喘了一下,道:“沒事的……什麽事情可以一起想辦法……對嗎?”他絮絮叨叨,開始說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兒,蓮見安靜聽,一個字一個字,仔細得聽,仔細得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