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二十一 入滅

陸鶴夜被宣判的罪名是謀逆大罪。

擺在永順帝面前的罪證樁樁確鑿,其中包括毒殺前太子、陰謀暗殺原纖映等等,數不勝數。按照道理,這樣的大罪至少應該斬首,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永順帝下詔,將陸鶴夜削為臣籍,由蓮見押送至北關。

人們都說是永順帝父子情深,不忍讓自己這個長子就此死去,但是處於政治中心的人們都知道,這個決定哪裏有這麽簡單。

北關一直是燕氏一族的老巢,將陸鶴夜發配到那裏,其中玄機就玄之又玄了。

沉謐在陸鶴夜入城當時就奔出京都,率領軍隊直殺向鶴夜之前所在的那個別莊。陸鶴夜雖然不在了,但是他的很多心腹應該還殘留在那裏,現在奔去,說不定能說動幾個,分了神廟的一部分神衛兵權!

結果人馬剛出永安京,正要渡河,河對岸忽然漸次亮起了火把,只見一匹雪白健馬上,一身獵裝的燕蓮華笑吟吟地控韁而坐。

他那張秀麗堪比女子的面孔,在火把掩映之下,詭秘且優雅。

兩軍陣前,他揚聲問道:“蘭令何去?”

沉謐立刻便知道,他今天,是到不了別莊那裏了。

他勒住馬,優雅面孔上浮現出一絲苦笑,隨即立刻風度翩翩地向燕蓮華頷首:“不過興趣偶來,打算踏晨露去野獵而已。”

燕蓮華笑了一下,白皙手掌撫上腰間那柄前朝神官所佩之刀:“那在下可否與蘭令同樂?”

朝遠處別莊的方向看了一眼,沉謐無聲地低低嘆息,然後彎唇一笑,道:“在下求之不得。”

燕蓮華也笑,欠了欠身,道一聲請,便率先策馬而去。

當沉謐與蓮華在夜色中相攜而去的時候,蓮見一身雪色神官衣袍,慢慢地拾階而上。

山莊已被蓮見的軍隊控制,她走上去的時候,隱隱約約能聽到不知道哪個女官在哭的聲音。

大勢已去,大難將至,人心惶惶。

蓮見無聲地走入,腳下的木屐叩著庭院裏的石子路徑,脆生生響著,在夜裏格外的空。

到了正堂,她嗅到一線茶香,於是安靜地站了一會兒,再擡頭看去,看到有一個老神官正在殿上煮茶。

有著端正姿容的老者看了一眼蓮見,無聲地向她比了一個手勢,蓮見略點了點頭,坐到了他對面。

茶釜輕沸,老人動作流暢地奉茶。蓮見飲盡了一杯之後,老人雙手放在膝上,筆直看向她:“在下並不想侍奉二主。”

意料之中的對話。蓮見沒有立刻回答,她輕輕垂下眼,漆黑的眼睛被同色的額發遮蔽,宛如夜色包裹著的黑玉。

過了片刻,她才慢慢開口:“侍主以忠,固然是為人臣者該盡的忠義,但是,為主復仇,才更是本分。”

老神官沒有說話。

蓮見伸手,倒了杯茶,放到了他的面前,就著這個姿勢,她擡頭看向對方,燭光搖曳,被她凝視的老者忽然有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正安靜地沉進一泓泉裏,四周一切都無聲寂寞。

“您可要為東宮復仇?”

“這次事件,您敢說與自己毫無關系?”老人平靜地回問。

蓮見也同樣平靜地看他,一字一句:“揮刀之人逍遙,您卻要問罪於無知之刀嗎?”

這件事情很清楚,主謀纖映,從犯沉謐,燕氏一族並沒有沾染殺害皇族的鮮血。

老人慢慢地閉上眼睛。

“我相信您此刻願意一死殉主,但是相隨於九泉,真的是東宮的願望嗎?”

說到陸鶴夜,老人忽然笑了起來:“如果是東宮的話,他根本對這些都無所謂吧。”

陸鶴夜的眼裏,所見只有虛無。

“那麽,對於您而言,什麽是重要的呢?”

老人愣了一下,忽然發現自己也茫然了。

是啊,他現在想要的是什麽呢?

看他怔怔,蓮見站起,按住了腰間佩劍。

“您對東宮的忠貞,在下也甚感佩服,若您執意一死,我願現在就斬下您的頭顱,全您殉主之令名。若您願意存心血以圖抱負,那麽我可以待事成之後,再斬下您的頭顱,以全對東宮的忠義之心。

“您自選吧,無論那樣,我都必然不會讓您的血被宵小所踐。”

老人盯著她,慢慢地笑了出來。

蓮見又道:“我出京之時,我的兄長據理力爭,暫時保下東宮禦體無恙,同時東宮也將移駕北關,至少一時無礙。”

老人點點頭,忽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您眼中所看,這普天之下的景色是什麽呢?”

蓮見想了一想,慢慢擡頭,同樣緩慢地回答:“我眼前所見,亂世未定,但是我相信,刀劍之後,總會盛世承平。”

老人沒有再說話,他只是深深地向蓮見低頭。

神廟神衛,盡歸燕氏所有。

以陸鶴夜的被捕作為結局,朝廷中數股勢力博弈,瓜分了陸鶴夜遺留的資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