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二十四 末聲(第2/4頁)
纖映似乎有些困倦,她隨性地靠在沉謐的胸口,聲音也越發呢喃起來:“那妾身繼續推測下去,目前局勢,大人是覺得妾身活著比較好,對嗎?”
“皇貴妃冰雪聰明。”沉默良久,沉謐於清晨料峭的寒風裏勾唇一笑。
在進宮之前,他曾考慮過是否要趁這個機會殺掉纖映,等到了宮門前,他的結論是,不行。
永順帝剛愎自用,他現在殺了纖映,永順帝的身邊也一定會有另外的佞臣湧現,而他可以肯定,無論是寵妃還是佞臣,都不會有人有纖映這樣清醒的政治頭腦與卓絕的能力。
當和纖映的利益是統一的時候,這個女人無疑是最有力的盟友。
沉謐所效忠的,始終是這個王朝,而不是某一個人。
永順帝只有坐在禦座上,且適合坐在禦座上,才是他效忠的對象。
當永順帝成為這個王朝的障礙的時候,很簡單,解決方式是,換一個。
而永順帝的諸多皇子之中,考量之下,適合登基的,只有原纖映的兒子。
那麽,留著母親總歸是比較好的,她至少應該會為她的兒子考量吧。
“纖映。”在兩個人長久的沉默之後,沉謐忽然開口,卻不是叫她的封號,而是她的名字。
這個男人,第一次喚她的名字。
纖映仰起了頭,清晨的陽光下,抱著她的男人,面孔上有一種非常非常無奈的柔和。
沉謐低沉動聽的聲音在她耳邊慢慢蕩漾開來。
“如果是你的兒子想要的皇位的話,我給你。”
然後,他似乎還想說什麽,卻最終沒有說出口。
她卻知道他想說什麽。
他未竟的話是,所以,其他的不要拿,不要碰,別去想。
答應他是多簡單的事情,他答應給她兒子皇位,只要她答應,那麽他會為她鞠躬盡瘁,為了她兒子的皇位,甘願死無全屍。
但是她不答應呢?
心中莫名地起了一股怨懟,接著,纖映低低掩面笑了起來。
若不答應他,便要和他為敵吧。
因為這個男人所為的,是這個王朝,他幫助她,不是為了她,甚至也不是為了自己,而只是判斷,這樣做,適合這個王朝。
真可悲。
她想。
然後她巧笑嫣然,對沉謐道:“大人所言,亦是妾身所求,若得實現,終身無憾。”
她說得婉轉動聽,心下卻是一片冷然。
兒子獲得皇位這樣的事情怎麽可能滿足她呢?
她很清楚這件事,沉謐也清楚,她在說謊這件事。
只不過,這個謊言可以達成他們彼此之間暫時的合作。
纖映閉上了眼睛,緊張的神經漸漸放松,睡意湧了起來。
她很清楚,當沉謐決意保護她的時候,沒有人比她更安全。
她在馬背上搖晃著,意識朦朦朧朧,終於在沉謐懷中沉沉睡去。
奔馳了將近兩天兩夜,在戰馬倒斃之前,兩人終於看到了沉謐後退的大本營所在。
沉謐在距離營地很遠的地方翻身下馬,走了不一會兒,就有斥候上來迎接。沉謐這次是先行安排了自己的妻子纖寧隨著先行,斥候回去稟告,立刻就有纖寧身邊的貼身侍女前來迎接纖映。
恭敬禮貌地把纖映交給了侍女,在她們離開之前,沉謐喚住了纖映。
“皇貴妃的扇子已舊,有礙觀瞻,請交與在下處理吧。”
然後,他取走了纖映手中那柄半舊的扇子。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他的扇子。
他曾在雨夜遞出,交與一個纖弱少女。
纖映在良久的沉默後,轉身離開,沉謐凝視著那柄描繪著月下白露的扇子,最終,用力折斷,然後毫不猶豫地丟棄。
逝者已去。
大順四年的這一天,原纖映身體內,最後一點屬於女性的部分,也終於死去。
在踏入京城之前,燕氏長者曾經聯袂造訪蓮見,希望她能慎重考慮入城事宜。
大趙立國兩百余年以來,這片土地就仿佛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所守護,試圖踏足京都之狂徒無不落得淒慘下場,而這其中,最近的一個例子,便是寧氏。
這個偌大帝國的王都,之於叛亂者,就是一個可怕的詛咒。
無論是出於迷信還是忠心,抑或是其他,燕氏長者們匍匐在年輕的家主面前,懇求蓮見不要貿然入京。
軍帳中一燈如豆,蓮見一言不發,垂著眼睛,仿佛在聽又仿佛沒在聽。
不知什麽時候,一群吵得整個帳子都不安生的人們忽然一下子住了嘴,前一瞬間還狂躁不堪的空間立刻安靜了下來,嘈雜與安靜的對比之下,一種莫名的詭秘壓迫感流轉而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然後蓮見輕輕撥弄腕上念珠的聲音,陡然清晰起來。
一下,兩下……當水晶和水晶的撞擊聲幾乎和人的呼吸同步的時候,年輕的女子擡起頭,眼睫最開始是微閉的,然後張開,一刹那,漆黑的眼眸宛若琉璃,無垢無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