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那年的槐花

即便任性如李曼,在去裴家的路上也不是沒有猶豫過的。

從自己家到裴家的這條路,李曼之前不知道走了多少遍,閉上眼光數著步數都能到。這條已經被自己熟記的路程,卻也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走過了,熟悉又陌生的情緒湧來,頗有些讓李曼有些近鄉情怯之感。

春日裏,這條既不直也不寬的鄉間小路,連著耕種的水田、連著挑水的水井、連著許多戶人家的菜地、連著進出吉安村的村口、盡頭也連著通往後山的小徑。上頭布滿了不知多少光腚小孩兒的光腳印、四季的草鞋印、牛蹄驢蹄印……

若是傍晚而行,天邊遠去的夕陽緩緩垂落,金色的余暉從發絲照耀全身,春風徐徐吹過發梢,若是再晚上一點,天色愈黯淡,月亮伴著最後一絲晚霞從俏麗的雲層中探出了頭,沿路人家的廚房裏冒出陣陣的炊煙,飯菜的香味能隨著微醺的春風飄得老遠。

空氣裏似乎都透著甜,而李曼能從這些鄉村常見場景裏品出這份甜,很大程度上來自於裴華。因為這條路的終點是裴華家,要麽能見到裴華、再不濟也能知道他最新的消息。

不管過去多久,李曼都記得十一二歲那兩年,那時候年歲尚小,男女喜歡之事大人們也不過當小孩子的趣事兒隨口說說罷了,那樣小的年紀,誰會覺得剛剛少女心懵懂的千金萬金大小姐,就真的能真情實感喜歡個窮小子喜歡好幾年?

這種懵懂而稚嫩的年紀,也使得裴華遠沒有後來的抗拒和冷淡,這幾乎是李曼和裴華兩個人相處最為和諧的兩年了。

那一年的秋天,李曼纏一會兒,被纏得沒法兒,裴華也會撓了撓頭往回送送她,沿著小路時不時有幾顆槐樹,搖擺著彎曲的枝幹,一串串白色的槐花被秋風吹落的花瓣,猶如仙女散花一般爛漫。

可是十二三歲的裴華,別看坯子長得好,很像那麽一回事兒,劍眉星目的模子已經顯現出來,但到底不過是個愣頭小子,看著簌簌落下的槐花,沒覺著有啥美的,就心裏嘆著可惜了的,也不管旁邊李曼正兀自陶醉,猴身上了樹。

通常要采槐花,村裏人都會用一個小鐮刀綁在一根竹竿上頭,然後舉著竹竿跑到有槐花樹的地方,勾著新開的一串串枝條,利落地擱下,從地上撿起數值,將一串串的槐花順著一氣兒捋下來放進小筐裏頭,香甜的氣味勾得人邊捋邊往嘴裏塞,甜甜糯糯的香了整個感官。

但是裴華同爹山裏打獵,身手好得很,幾下子“嗖嗖”就上了樹,手勁兒又大,挑了槐花多的枝條一握、用巧力輕輕一折,枝條齊根而斷,因為震動,有不少槐花紛紛往下掉落,沾到樹下李曼的頭上、臉上和肩上。

換做其他人,李曼早就豎著眼睛罵人了,可是,是裴華,李曼不僅不覺得生氣,還覺得十分有趣,樹上猴著身子掰樹枝的身影也是好看的。

裴華抱了十來條槐樹枝從樹上輕巧跳下來,往李曼面前一伸,也沒啥特別的表情,甚至還有些隨意:“等掉地上都糟蹋了,你拿回去吃吧。”

一陣清香撲面而來,直滲透到李曼的心田,覺得這是世上嘴甜的氣味,抿嘴笑著接了道謝。李曼打小兒不缺各色零嘴兒,槐花直接捋下來就吃,她從沒試過,總覺著上頭沾了不少塵土,也難免會藏著小蟲子,吃了要鬧肚子疼的,但是裴華給她采的那十來枝,李曼拿回去,硬是讓自己娘做了拌菜吃了個幹凈。

這幾年下來,李曼一直覺得自己和裴華的事兒是錯不了的,哪怕後來裴華明確表示了拒絕,但李曼的這份自信和篤定從沒有動搖過,可是造化弄人,事情竟然到了如今這個田地。

路過當年的那幾顆槐樹,葉子已經落光,一片蕭疏,李曼停下怔忪地看了一小會兒,嘆了口氣。

如今的臘月寒天,加上一個村子倒有半村去給曹松和阿青捧場,因此路上行人很少,寒氣逼人、冷清異常。對於阿青,因為她和杜芊芊走得近的關系,李曼是記得很清楚的,但是曹松,也不過是個有些模糊的印象了。

曹松這個人,長相不出眾、性格也木訥,哪怕不出吉安村,也是泯然於眾人。雖說曹家較之裴家裏自家近多了,但是李曼對於曹松的印象細想起來,竟大部分還是幾年前留下的。

盡管一個村子裏住著,但是李曼的記憶同阿青她們顯然很不相同,曹松年少時候領頭做的那些事兒,挖野菜、打水仗、挖蛐蛐兒、掏鳥窩……李曼都沒怎麽參與過。

在阿青的記憶裏,曹松的形象就飽滿而生動多了,他教阿青辨別野菜,馬齒莧葉小莖多又嫩,梗子紅紅的、且很肥大,吃起來雖然酸溜溜的,但能充饑;蒲公英長在荒地或土路旁,發芽出土都比其他的早些,用小鐮刀頭就能磕下來;阿青家養的小雞沒食吃的時候,曹松還偷偷從自家菜園子裏揪了萵苣菜葉子給阿青喂雞,結果自然又是被自家老娘一頓胖揍,畢竟那時候人還吃不飽,萵苣葉子同玉米面混在一起,熬稀粥時候貼了餅子,又好吃又扛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