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王八柳

“你看我這樣著實是受不住地裏的暑熱,若是再有個好歹倒值多了,要不……”彭大壯小心翼翼地扭頭去打量麗娘的神色,見她並未慍怒,放著膽子繼續,“要不索性歇了夏,等天氣涼快了我再跟著爹和二壯下地。”

麗娘正在給他上藥,剪春羅花紅艷艷,搗成了糊狀同兩勺子土蜂蜜調和了敷上,不過才用三四日,那些水泡兒已經偃旗息鼓,蔫吧了小半了,彭大壯趴在炕上聽麗娘沒吭聲,心又懸起來。

幸好,“咱們是兩口子,啥事都能商量著來。你幾年沒下地了乍乍受不住酷暑,我哪裏能真的逼著你下地幹活?”

彭大壯放下了心,高興起來,扭頭咧嘴笑。嘴還沒完全裂開呢,麗娘繼續道:“只是你一個大男人總也呆在家也不是個事兒,不如趁著空兒去城裏尋個輕省的活兒。一來掙些錢,二來也出去歷練歷練。”

一番話入情入理,說得彭大壯啞口無言,等腰上的水皰好全了又托賴了兩日,好吃好喝供著小半拉月不僅病好了,還比先白胖了些,再托病自己都說不出口了,只好苦著臉去城裏找活兒。

說起來容易,地裏暑氣大農活兒撐不住,就去城裏大戶找事兒做。

城裏大戶家是需要雇人,無非幾大類。“工”:長工,木匠雕花泥水釀酒絲織、禮樂殺豬等等;“農”:雇農佃農;“商”:馬幫、商號高利貸錢莊客棧;“學”:私塾禮樂戲班堂會祭祀醫藥;“兵”:家丁民團保安武術兵器機關情報;“政”:祖宗宗祠長幼司法家規婚喪禮祭。

裏頭有輕松收入高的活計沒有?當然有了。可彭大壯他幹不了啊!肚子裏半點墨水也無、又沒個一技之長,更無口齒才幹,就連莊稼人唯一的優勢——體力,他也不怎麽樣。只能幹那些最下等、最臟的活計,並不比在家種地輕松多少,換了幾家,試工都過不了。

可就這般回去,不僅要被麗娘責怪,還得重去地裏幹活兒,真真兒左右為難,彭大壯遊魂一般在城裏晃蕩,有一頓沒一頓,更有甚者,有兩天夜裏都沒地方睡,囫圇在城郊的土地廟裏頭湊合了過去,不過幾天時間就差點當叫花子去。

左右也不是個法兒啊,可他又能去求誰呢。人緣差,也就整日和牛二他們廝混了。偷偷窩在牛二家裏這法子他不是沒想過。只是回村裏難免會走漏風聲,況且牛二他們如今見到他就嗤笑他怕媳婦兒,軟骨頭,交情早就沒了。這些也就罷了,最難的是,不拘在哪裏混上些日子之後,做工的銀錢打哪裏來?總不能出來做工一個月兩手空空回去吧。

頭皮想炸了也只有去求杜小芹這一條出路了,於是就有了之前他躲在槐樹底下去等杜小芹的場面了。

“官爺,你說,我是不是倒黴催的。這十幾日沒睡上一天安穩覺也沒吃上一口好菜好飯。”彭大壯越想越憋屈,走著走著居然同裴華倒起苦水來。

裴華瞅著他那一身臟兮兮的樣兒,著實是同情不起來,自己懶散偏要怪時運不濟。

“茶樓酒館裏你就算口齒不行當不了小二,倒泔水、刷碗、挑擔的活兒你也總可以。”

彭大壯聞言,捂了嘴一副反胃狀,“官爺,我也幹了半日,泔水的餿味兒著實不能聞。”

裴華瞅著他身上不知幾日沒換洗的衣裳,果然是燈下黑,自己身上的味兒也不比泔水好聞多少,心裏感嘆幸好小芹姐和離了,這麽個人真的是無可救藥。

那彭大壯仍然沒住口:“我如今才算是看明白了,小芹多好啊,從來沒這麽逼過我……”

這話裏的確有當著裴華面兒巴結的成分,但多少也透著點內心真實的想法,聽得裴華頭大,就這樣他還想著挑肥揀瘦,“我聽著如今你這個媳婦倒是同你最配,有她在不愁你不上進,你怎麽反倒懊悔起來了。”

鑼鼓聽音聽話聽聲,彭大壯聽得出裴華聲音冷了下來,不敢再繼續這個話題。

眼瞅著就要到村口了,彭大壯心裏惴惴,“官爺,我那個婆娘真兇得很!我看您莫要去觸這個黴頭,要不,送到這裏您就回吧。”便求著裴華走。

裴華也不答話,只管押著彭大壯一路到了彭家。

彭家只三個女人帶了彭二壯家的小子在家。彭老娘同彭二壯媳婦兒正在給幾個月後出生的娃娃編搖籃,村裏人給奶娃娃做搖籃,都是用同笸籮簸箕邊沿一樣的材料——“王八柳”,這種柳條兒綿軟細膩,磨去上頭凹凸的節子正是用來編籮編筐的好材料。而麗娘瞧著全家人圍著弟媳婦的肚子轉早已有了三分氣,只推暑熱身子不爽並未來幫忙。

忽巴拉就瞧見院子裏多了兩個人。一個是衣衫襤褸幾乎快要認不出模樣的彭大壯,另一個劍眉星目好生俊朗。